明史演义

却说朱元璋到了武昌之后，便开始察探地形，得知城东有一座高冠山，地势比城高，汉兵就驻扎在那里，把它当作天然的屏障。

 

朱元璋审视完毕，指着高冠山对众将士说：“欲破此城，一定得先拿下此山，谁敢率兵上去？”

 

众将士面面相觑，唯独傅友德挺身而出，说：“臣愿意去！”

 

朱元璋问他需要多少人？

 

傅友德说：“只要几百精兵就够了。”

 

朱元璋于是就让傅友德自行挑选，傅友德挑得壮士五百人，乘夜赶到山下，不及休息，便领着那五百名壮士，一鼓作气地向山顶登去。

 

山上的守卫立马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纷纷向山下投射早已准备好的石子和箭，傅友德脑袋上中了一箭，腋下中了一箭，仍然一马当先，不肯退缩。郭兴等人见他如此勇猛，也麾兵飞速赶来策应，两军齐心合力，很快就杀退守卫，拿下了高冠山，再从山上俯瞰武昌城，顿时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

 

城中守将陈英杰，见高冠山被占，气愤的不得了。挨至第二天二更，他便偷偷溜出城，混入了吴营，径直跑到了中军帐内。朱元璋正坐在床上歇息，突然见到有人要行刺他，便大声喊道：“郭四快来杀贼！”郭四是郭英的小字，这天正轮到他守夜。

 

郭英听到朱元璋的喊声，忙拿着枪冲了进来，正巧与刺客打了个照面，郭英手起枪落，将他刺死了。

 

朱元璋立刻解下身上的红色锦袍披在郭英身上，拍着他的肩赞赏道：“你真是我的尉迟敬德，对手虽然难缠，还是难逃我的手心啊！”郭英忙拜谢朱元璋。朱元璋先前以汉高祖自比，现在又以唐太宗自居，所以说他是胸有成竹。

 

又过了一天，探马来报，说是汉将张必先，带着潭岳兵前来支援，现在已经到夜婆山了。朱元璋说：“张必先来了，宜用计胜他。”随即召常遇春入帐，向他授以密计，令他速去，常遇春领命，带兵前去。五天后，常遇春果然带着张必先回来复命。

 

朱元璋命人将张必先带到武昌城下，对城里的守将说：“你们的靠山张必先，都被我擒住了，你们还有什么希望呢？还是速速投降吧！不要自寻死路。”

 

张定边站在城上大声问张必先：“将军是怎么被他抓住的？”

 

张必先说：“别说了，我们气数已尽，你还是快点投降吧。”张定边听后，无言以对，只好径自走下了城楼。

 

原来，张必先善使槊，以骁勇敏捷著称，绰号叫泼张。此次被常遇春用埋伏计，将他擒住，这大大地挫伤了城内守将的锐气。就连智勇双全的张定边，也不觉恼丧异常。朱元璋知道现在城内士气一定不高，于是派降将罗复仁入城招降，并对他说：“你去告诉陈理，只要他投降，我保证不杀他，还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安享荣华富贵。”

 

罗复仁低着头说：“主上仁德，肯保住陈友谅的遗孤，还有什么可说的？但臣毕竟曾受过陈氏恩德，希望主上不要欺骗我，令臣做出愧对于心的事情。”

 

朱元璋说：“我决不骗你。”罗复仁这才放心地入城而去。

 

过了半天，罗复仁回来禀报说，陈理愿意投降。朱元璋立刻大开军门，行受降礼。陈理赤裸上身，率张定边等人走了进来，低头跪在了朱元璋座前。陈理还年幼，吓得浑身颤抖不敢抬起头来，朱元璋见了，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亲自上前将他扶起，并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我不治你的罪，你不要惊慌。”说完，又命陈理入城安慰他的母亲，不仅所有府中的积蓄，令他自行取用，一切官僚，都让他们携眷自行，甚至连城中百姓饥荒，也运米给予救济，全城百姓因此大悦。只是纳阇氏为妾，未免失德。旁边的汉、淝、荆、岳等郡，见到这种情况后，纷纷归降。

 

朱元璋在武昌设立湖广行中书省，命参政杨璟驻守，还命人在鄱阳湖康郎山和南昌府两处建立阵亡将士祠，用以纪念和褒奖那些阵亡的将士。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随后，朱元璋带着陈理回到了应天，并封陈理为归德侯。

 

事后不久，江西献上了陈友谅的镂金床。朱元璋看了看说：“这是蜀孟昶的七宝溺器，留下来干什么？”隐隐以唐太宗自比，随即就下令将那张镂金床毁掉了。

 

陈友谅气数已尽，接下来就是张士诚了。张士诚听说朱元璋西征，就乘机攻城抢占地盘，南至绍兴，北至通泰、高邮、淮安、濠泗，东北至济宁。张士诚的势力范围渐渐大了起来，人也日益骄纵，不仅下令让部下对自己歌功颂德，还要元朝廷封自己为王爵。元朝廷不许，张士诚于是就自称为吴王。这下就有了两个吴王。

 

自称吴王后，张士诚便开始置办府第，加封官员，任用自己的弟弟张士信为左丞相，妹夫潘元绍为参谋，一切政事都由他们二人做主。张士信荒淫无度，平日里只知道玩色子、看戏、奸淫妇女，身边全是酒肉朋友、狎客、歌妓，其中王敬夫、叶德新、蔡彦夫三人最受他的信任。

 

张士诚军中有首十七字歌谣，是这样唱的：“丞相做事业，专用王、蔡、叶，一朝西风起，干瘪！”

 

朱元璋乘着这个机会，派遣徐达、常遇春等人出师淮东，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很快就拿下了泰州，接着又开始围攻高邮。

 

那张士诚也是个刁钻的人物，竟暗自派了数百艘水师逆流而上，入侵江阴。守将吴良、吴桢正打算出兵，适值朱元璋亲自率兵来援，两军于是双面夹击，大败张士诚，擒获士兵两千人。

 

徐达等人听说江阴得胜，也努力攻城，不久击溃守兵，顺利拿下高邮。徐达又继续转攻淮安。张士诚的部下徐义率水师赶来支援，却被徐达夜出奇兵，夺了其一百多艘战船。徐义慌忙逃走，才总算保住了性命。淮安守将梅思祖，见机大开城门投降，还献上了其管辖范围内的四州。徐达接着又返回去攻打兴化，也是一鼓作气就将它拿下了。于是，淮东范围内全部平定。

 

先是张士诚曾派遣李济袭据濠州，想必是学朱元璋的。朱元璋攻他高邮，他也遣人袭据濠州。至此，朱元璋又命韩政、顾时等人，夺回濠州。一开始城中的防守很严，怎么也攻不进去，韩政于是鼓励士兵用云梯和石炮从四面进攻，果然毁坏了不少城防。李济自知敌不过，只好开城迎降。朱元璋听说濠州收复了，于是带着濠籍将领，回乡祭扫坟墓，置守塚二十家，赐给故人汪文、刘英粮食和布匹，并召集父老乡亲们，设宴把酒言欢。

 

喝到高兴的时候，朱元璋对父老乡亲说：“我离开家乡这么久终于回来了，能和你们再见面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能留太久，只能和你们喝喝酒、谈谈心，我只希望乡亲们好好建设这里，让这里成为民风淳朴的一片乐土，那我就安心了。”父老乡亲听后全都欢声称谢，好不热闹。临行前，朱元璋又令有司免除了濠州的租税。

 

回到应天，朱元璋任命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军二十万去讨伐张士诚，并立下军令状：“此行不得乱杀一人！不得抢劫百姓！不得毁坏房屋！不得掘张士诚的祖坟！违令者会受到处罚。”军律本应如此，朱元璋无非是为了笼络人心。一面召徐达、常遇春入内，悄悄问他们说：“你们此行，打算先攻哪里？”

 

常遇春说：“逐枭必毁巢，去鼠必薰穴，此行应该直捣平江。平江如果破了，其他地方就能顺利拿下了。”

 

朱元璋说：“你想错了。张士诚是从盐贩子起家的，和张天麒、潘原明等人，彼此往来密切，互相照应，倚为手足。张士诚一旦受困，张天麒等人一定会赶来相救，到时候，张天麒从湖州来，潘原明从杭州来，援兵四合，你们如何取胜？所以应该先攻湖州，剪掉他的羽翼，然后再去攻平江，这样才能稳操胜券。”

 

接着，朱元璋又悄悄对徐达说：“前些日子，张士诚的部将熊天瑞来投降，我看他应该不是真心投降，你先不要公布我的计划，对外只说要直捣平江，让熊天瑞跟着一起去，他一定会先去通知张士诚。如此，便中我的计了。”徐达和常遇春奉领命而去。随后，朱元璋又写信通知李文忠和华云龙，叫李文忠率军前往杭州，华云龙率军前往嘉兴，并要求他们同时发兵，牵制敌翼。李文忠、华云龙自然依令而行。于是兵分三路。

 

徐达、常遇春带着二十万大军从太湖赶向湖州，沿途战无不胜，抓住了尹义、陈旺、石清和汪海等人。张士信原本驻守在昆山，听到风声后就逃走了。后经过清点人数，徐达发现果然少了一个熊天瑞。正如朱元璋所料，熊天瑞早已跑去向张士诚通风报信去了。徐达于是乘机前进，直至湖州三里桥。

 

张天麒现在是张士诚的右丞相，驻守湖州，听说徐达来了，忙带领偏将黄宝、陶子宝等人分道迎战。黄宝从南路出发，正好遇上常遇春，双方当下便展开了战斗，开战不久黄宝就逃走了。常遇春追到城下，黄宝来不及入城，只好回马再战，结果被常遇春手到擒来。张天麒和陶子宝得知黄宝被擒的消息后，顿时就气馁了，竟不战而败。

 

徐达随即带兵围住湖州，城内的守兵都没什么斗志，惶惶不可终日。后由援军李伯昇从荻港潜入城中，人心才稍微安定了些。探子向徐达报告后，徐达当即分派将士，环布四面，拦截援军，又听说张士诚手下的吕珍、朱暹和五太子等人，率兵六万已经到了城东。徐达便对常遇春说：“吕珍、朱暹都是骁悍之辈，还有那个什么五太子，听说他是张士诚的养子，个子虽小，却能平跳起一丈多高，我们要小心为是。”

 

常遇春点点头说：“你来围城，我去截援军，随机应变应该没问题。”徐达点头答应，然后分给常遇春十万兵马，由他调遣。

 

常遇春来到姑嫂桥，连筑了十个堡垒分守要地，吕珍等人不敢太靠近，只好在城东旧馆设下五寨，跟常遇春相持着，常遇春也不主动与他交锋，只是留意着要截断他的粮道。经过打探得知，张士诚的妹夫潘元绍正运粮到乌镇，常遇春于是发兵夜袭，击退了潘元绍。又听说张士诚派徐志坚带水师袭击姑嫂桥，常遇春于是埋伏在桥边突袭。老天也帮常遇春的忙，忽然狂风骤雨，天昏地暗，害得徐志坚被常遇春活捉了。还有徐义，他奉张士诚之命前来探听城东旧馆的战事被发现了，最后张士诚派亲兵乘赤龙船赶来才将徐义救了回去。常遇春急派王铭等人去烧毁赤龙船，船上来不及防备，着了大火，徐义等人弃船逃走。

 

五太子还在旧馆屯兵，见各路大军都溃败了，怒不可遏，直接就杀到了常遇春的大营。常遇春出营迎战，见五太子的人唱着军歌，步伐齐整，可以说是不可小觑。两军开始厮杀了起来，常遇春这边稍逊一筹，险些被五太子压制住。

 

正巧薛显来了，他顺风纵起火来，把五太子的兵船烧得黑焦焦的，五太子这下有力气没处使了，只好先逃回旧馆和吕珍、朱暹等人商议对策。吕珍、朱暹大眼对小眼，支吾了好一会，才想出了一条纳款投降的计策。五太子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就和吕珍、朱暹去常遇春营前投降。

 

常遇春立刻将消息报给徐达，徐达令吕珍等人到城下招呼李伯昇、张天麒等人投降。李伯昇和张天麒只好送来了降书迎徐达入城，湖州顺利拿下。

 

张士诚听闻湖州失陷后很惊慌，不料杭州、嘉兴又接连传来警报：杭州的潘原明投降了李文忠，嘉兴的宋兴投降了华云龙。张士诚这下坐都坐不稳了，身子都打起颤来。紧接着，吴江又失陷，参政李福和知州杨彝统统投降了，张士诚胆战心惊地派窦义等人去杀敌，谁知窦义不争气，在城南鲇鱼口战了没多久就败了回来，还丢了一千多艘战船。

 

张士诚满心忧惧地过了两天，城外终于响起了炮声和鼓声，敌军已经杀到城下。

 

张士诚忙调兵死守，第二天一巡城，发现四面八方都竖着敌军的旗帜，葑门是徐达、虎邱是常遇春、娄门是郭兴、胥门是华云龙、阊门是汤和、盘门是王弼、西门是张温、北门是康茂才、东北是耿炳文、西南是仇成、西北是何文辉。一个个都杀气腾腾磨刀霍霍地，连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张士诚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命勇胜军加强防守。

 

勇胜军里的人都是大盗出身，剽悍异常，张士诚对他们也格外恩宠，不仅赏给他们很多金银，还赐其美名曰十条龙。这十条龙的确名不虚传，徐达等人昼夜猛攻都不能得手。俞通海带兵拿下太仓、昆山、崇明、嘉定等州县后回来复命，发现平江仍然没有攻下，不觉怒气冲冲地就往城内冲。谁知城上的箭石很厉害，俞通海攻了不久就身中数箭，痛苦难当只好撤了回来。

 

徐达见他伤重，料他命不久矣，于是就将他送回应天，没几天俞通海就死了。朱元璋悲恸不已。

 

平江久围不下，朱元璋只好写信招降张士诚，张士诚却不理他。

 

又过了几个月，张士诚开始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竟然派徐义、潘元绍等人率勇胜军潜出西门，绕到虎邱袭击常遇春的军营。结果却被事先已经得知的常玉春和王弼一起截住了。两军相会，免不了一番拼杀。张士诚随即又派出精兵支援，敌军来势汹汹，常遇春手下的杨国兴战死，士兵们也有些畏缩不前。

 

常遇春于是拍着王弼的背说：“你是著名的猛将，能为我奋勇杀敌吗？”

 

王弼应声而出，挥着双刀就杀入了敌阵。常遇春又乘势将张士诚的部队逼到了沙盆潭，张士诚连人带马掉进潭中，几乎溺死。十条龙慌忙下水去救。等到张士诚被救上岸，十条龙已经死了九条。估计是龙王爷缺人，所以把他们找去了吧。

 

张士诚坐车回去之后，就开始检点残兵，发现伤亡无数，竟捶胸痛哭起来。

 

这时候，门外来了一个人求见，说他有话要对张士诚说。

 

张士诚召他进来问：“你想说什么？”

 

来人说：“您可知道天数？从前项羽叱咤风云，百战百胜，最后却被汉高祖打败，自刎乌江，可见天数难逃。您当年凭靠十八名勇士攻入高邮，击退了百万元兵，东据三吴，拥千里土地，南面称王，不亚于项羽啊！您如果能够体恤部下、爱惜百姓、赏罚分明的话，天下不难平定，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张士诚说：“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继续说：“之前您的门客如海，子弟亲戚又闭目塞听，内外将帅锦衣玉食，整日唱歌饮酒，怎么会知道有今天呢？就算我求见，您肯定也不愿意听我的。”

 

张士诚听了叹着气说：“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来人说：“在下倒是有一计，不知道您肯不肯听我的？”

 

张士诚说：“除了死没什么不行的，你要是有办法就说吧。”

 

来人说：“您想想，您和陈友谅相比如何？陈友谅身死名裂，这就是他的天命，人力难以改变。如今您守湖州，湖州失了，守嘉兴，嘉兴失了，守杭州，杭州也失了，现在守在这里又有多大胜算？我劝您还是自求多福的好，况且应天不是答应您了吗，您做不成皇帝还可以做万户侯，怎么选择就要看您自己了！”

 

张士诚沉吟了良久，方才说道：“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来人于是告辞离开。原来此人是李伯昇派来的说客。

 

但张士诚通宵达旦地想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决计不投降。

 

张士诚带兵突围胥门，却被常遇春杀退。张士信奉命守城，却被飞炮击中脑袋丧命。只剩下熊天瑞拼死抵抗，因为城中的木头已经用尽，张士诚甚至拆毁庙宇和民居作为炮料射击。徐达令士兵顶着木头做的顶盖攻城，这样的话石头和箭就射不进来了。就这样接连攻了数日，方才攻破葑门。常遇春随即也攻破了阊门新寨，守将唐杰、周仁、徐义、潘元绍等人抵挡不住，先后投降。张士诚还收集了剩下的二三万兵马去万寿寺东街督战。可惜大势已去，不到片刻，大军就纷纷溃散，张士诚也逃回了内城。

 

徐达等人乘势杀入，忽然看见张士诚的宫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仿佛雨后长虹，红光四映。真是：

 

群雄逐鹿肇兵争，

 

坐失机谋国自倾。

 

成败相差惟一著，

 

阖宫自毁可怜生。

 

陈理投降，而张士诚坚持不肯投降，看起来好像张士诚是条硬汉。但我说张士诚的智慧远在陈理之下。陈理年幼且无能，父亲死后独守危城，他自知敌不过朱元璋，于是只好向朱元璋投诚，最后还受封为归德侯，同时也保住了母亲，陈友谅如果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感到欣慰。而张士诚据有浙东和吴江，如果他能礼贤下士、爱民如子、严明礼法，江南虽小，他也能稳稳当当地当个土皇帝。况且朱元璋、陈友谅连年交兵，他们是蚌鹬，你就是渔人，难道还不足以制胜？只怪他优柔寡断，最后终于给了朱元璋以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