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皇后汪氏性格刚正不阿,能识大体,只可惜生的都是女儿,没有儿子。皇子朱见济是杭妃所生。
景帝想立朱见济为太子的时候,汪皇后从中阻拦说:“陛下从监国登基已经是万幸了,以后应该把帝位交还给皇侄。况且太子已经定下来了,怎么能轻易更改呢?”
景帝很不高兴,仍然决意要改立太子,汪皇后又反复劝阻,终于惹得景帝愤然地说:“皇子不是你生的你嫉妒吧?所以不想让他当太子?你怎么不看看宣德年间胡皇后的做法!胡皇后没有儿子所以甘心让位,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反而总来多事!朕想做什么难道要你管?”
说完,景帝起身离开,一转身去了杭妃那里。
汪皇后遭到如此一通谴责,心有不甘,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夜,然后令女官代写了一封奏折说,愿意将后位让给杭妃。景帝索性顺水推舟,援引了胡皇后让位的典故后,就将此事告知了群臣,也不等大臣们商议,景帝就将汪皇后迁入其他宫室,改封杭妃为皇后。
太监兴安因为改立太子有功,受到景帝格外的恩宠。
兴安素来好佛,他斥资建了一座大隆福寺,花费了数十万两银子,经过一年才建成。寺庙建得非常宏伟壮观,剪彩的那天,兴安来请景帝亲临大隆福寺,礼部郎中章纶上奏劝阻,盐运判官杨浩也直言上奏说不能去,景帝方才辍留未去。
还有一个叫阮浪的太监,他在南宫服侍太上皇帝,太上皇帝见他机灵勤快,赏给他一个镀金的绣袋和一把镀金的配刀。
阮浪和内使王瑶关系很好,竟然将太上皇帝的赏赐转赠给了王瑶。
而王瑶年龄还小,也没什么处世经验,阮浪送了他绣袋和宝刀,他竟高兴地整天佩戴在身边。没想到有一天,锦衣指挥卢忠看见了这两件东西,非常诧异,就将王瑶邀请到了自己家里,设酒与其共饮,两人相谈甚欢,聊着聊着,卢忠就问起宝刀和绣袋的来历,王瑶想也没想就将它们的来历如实告诉给了卢忠。卢忠稍微思索了一下,不由地计上心来,便假装殷勤地给王瑶倒酒,还命自己的妻子出来劝酒。王瑶盛情难却,又见卢忠的妻子貌美如花,越发觉得目眩神迷,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没多久,王瑶就被灌得烂醉,东倒西歪,一步也走不了。
卢忠命人将王瑶扶到客厅睡下,自己轻轻地解下金刀和绣袋,连夜同公文一起呈给了景帝,说阮浪受太上皇帝之命,用绣袋和金刀勾结王瑶,意图复辟,这些事都是王瑶酒醉后说出来的,所以特来报告皇上。景帝看了公文后勃然大怒,立即降旨将阮浪、王瑶二人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审了好几回,阮浪和王瑶始终不肯认罪,只把实情说了出来。此时,王瑶已经酒醒了。
卢忠听说王瑶和卢忠不肯认罪后,不禁后悔起来,暗想他二人如此刚直不屈,倘或反坐起来,那还了得,不如先去卜个卦看看吉凶。
卢忠于是屏去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仝寅的家。
全寅善于占卜,很多次预言将要发生的事,后来果真都被他说中了。卢忠找到仝寅后,占到一个天泽履卦,卢忠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仝寅就摇着头说:“易经上说:‘履虎尾,咥人凶,’不咥人犹可,咥人则凶。”
这话一说出来,吓得卢忠面如土色,勉强回答说:“大师有话请直说吧。”
仝寅让他说出实情,卢忠照办,仝寅听完后笑着说:“怪不得卦象这么凶。你想,当今皇上和太上皇帝之前是君臣,现在是兄弟,这之间的关系岂是你想挑拨就挑拨得了的?你想让他背主叛兄,这摆明是大逆不道。这样的大凶之兆表示,你一死都不足以谢罪。”
一语说出,吓得卢忠面色如土,忙求仝寅替他化解这场灾难。
仝寅说:“是天子要降罪给你,我怎么化解得了?”
卢忠又再三恳求,仝寅想了一会儿,终于在卢忠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卢忠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去。
没过几天,京城里忽然传出卢忠染上怪病发了狂的消息,说他整天在街上游荡,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哭,还满嘴胡话。太监王诚和学士商辂因而上奏景帝说:“卢忠的疯话,希望陛下不要听信,以免伤了皇上兄弟之间的感情!”
景帝这才释然了很多,命人将卢忠抓进大牢,后来又将卢忠贬去广西,让他戴罪立功。而阮浪和王瑶就可怜了,阮浪被关了很久,王瑶最后被凌迟处死。这一场大案,总算是了结了。诸多罪人之中,王瑶可以说是最倒霉的,对于耽于酒色的人而言,是值得引以为戒的。
同年冬天,也先派使者来京城贺岁,另外进贡了一批名马。
尚书王直请景帝也派人出使瓦剌,景帝同意了,命兵部进一步商议此事。
于谦上奏说:“去年也先派人来的时候,臣听说他弑杀主子大逆不道,曾请求发兵问罪,陛下不同意臣这么做。为什么今年要派人出使呢?”
原来,脱脱不花娶了也先的姐姐,还生下一个儿子,也先想立姐姐的儿子为储君,脱脱不花不肯,而且他一向喜欢出尔反尔,也先于是率兵攻打脱脱不花,脱脱不花在逃跑的途中,不幸被也先杀了。也先把脱脱不花的妻子和家产全部没收,自己监国。
景泰四年,也先自立为大元田盛可汗,还写信通知景帝,景帝在给他的回信中也称他为瓦剌可汗。从这以后,也先就日益骄纵了起来,他把脱脱不花的妻妾据为己有,左拥右抱,其乐融融。但他的部下就不这么想了,因为也先不理朝政,他们都纷纷辞职离开了。
后来阿拉知院请求要做太师,也先不答应,还杀了阿拉知院的两个儿子。阿拉知院大怒,带人来攻打也先,沉迷于酒色的也先很快就被阿拉知院擒住了。阿拉知院数落了他三大罪状,也先无法辩解,最后被阿拉知院一刀砍成了两段。阿拉知院本想自立为汗王,可鞑靼的酋长孛来又杀了过来,阿拉知院战败身亡。孛来抢走了也先的母亲和妻子,还有一方玉玺。他找到了脱脱不花的儿子麻儿可儿,仍然拥立他为鞑靼可汗,号称小王子。
自此以后瓦剌就衰落下去了,鞑靼的势力重新壮大了起来。
朱见济被立为太子后仅仅过了一年,忽然得了怪病,就此一病不起,不久就逝世了。景帝十分悲痛,命人将太子葬在西山,谥号怀献。
因为东宫太子之位空缺,礼部郎中章纶和御史锺同谈起太子的亡故,又没有兄弟可以即位,建议重新立沂王为太子安定人心。凑巧两人又同时上朝,彼此谈及沂王曾经的遭遇,颇为感伤,泪流不止,于是约定先后上奏,由锺同先上书,章纶随后再进言,内容大概如此:
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今皇储未建,国本犹虚,臣窃以为上皇之子,即陛下之子,沂王天资厚重,足令宗社有托,伏望扩天地之量,敦友于之仁,择日具仪,复还储位,实祖宗无疆之休。臣无任待命之至!
景帝看完锺同的奏折后心里很不高兴,勉强将奏折交给礼部让他们商议。
礼部尚书胡濙明白景帝的心思,也知道这件事情很棘手,就用缓议两个字搪塞景帝了事。
而章纶按照约定再次递上奏折,先是顾左右而言他,说最近出的月食与日食,朝廷需修德弥灾,并建议十四件修德之事,整整一千字,中间有“悖孝悌”一条:
孝悌者百行之本,愿陛下退朝后,朝谒两宫皇太后,修问安视膳之仪。上皇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父也。
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上皇传位陛下,是以天下让也。陛下奉为太上皇,是天下之至尊也。陛下宜率群臣,于每月朔望,及岁时节旦,朝见于延安门,以尽尊崇之道,而又复太后于中宫,以正天下之母仪,复皇储于东宫,以定天下之大本,则孝弟悉敦,和亲康乐,治天下不难矣。
景帝看了勃然大怒。当时天已经快黑了,宫门都上了锁,有一道圣旨从门隙里递了出来,原来是景帝命锦衣卫捉拿章纶下狱。
第二天,锺同也被抓进大牢,刑部严刑拷打两人让他们供出是谁主使的。锺同和章纶两人都不肯承认有人指使,只说是自己的意思。刑部说他们抵赖,继续拷打。一打就是三天,两人还是不肯改口供。
这时忽然刮起了大风沙,吹得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刑官也开始害怕了,这才将两人押回狱中,不再逼供,案子也渐渐被压了下来。
后来南京大理寺少卿廖庄上奏说,请景帝朝见太上皇帝,优待太上皇帝的子孙。景帝还是将奏折搁在一旁。
又过了一年,廖庄有事来京城,在东角门觐见景帝。
景帝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廖庄平时狂妄至极,下令将其杖责八十,贬为驿丞。可怜的廖庄无辜受了杖刑,还要奔波到万里之外上任,可谓受尽了苦楚。内侍太监又在景帝耳边吹风说,罪魁祸首还是锺同和章纶。景帝听了就取出巨杖交给法司,下令杖责锺同和章纶,每人五百下。锺同最后被打死,章纶半死不活,仍然被关在狱中。
刑部给事中徐正为了迎合景帝的心意,上奏说应该把沂王调去封地,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奏折呈上去后,徐正满心欢喜,以为正中景帝心思,哪知一道圣旨降下来,不仅严厉斥责徐正,还将他贬去守关。
自此以后,朝中的大臣没人再敢提立储这件事了。
忽然间已经到了景泰七年,元宵节刚过,皇后杭氏就患了风寒,起初寒热交替,后来病情加重,刚开春就去世了,景帝的伤心劲儿自然不用说。而后,宫里又来了一个李惜儿。她本是江南本土的娼妓,后来流落到京师,因为长得妖艳,才艺和美貌天下无双,风头很快就盖过了京城的其他妓女。景帝听说了她后,让人召她面圣,结果一见倾心,当晚就让李惜儿侍寝。
李惜儿是妓女出身,比宫里的妃嫔自然开放很多,床榻上的功夫也是景帝以前没有体验过的。景帝被李惜儿服侍得十分高兴,对她也是极其宠爱。可惜无德的女人往往恃宠生骄,一骄傲就成了悍妇。李惜儿入宫不过两三年,和景帝也争吵了两三次。
天子的耐性哪有那么好,有次景帝一气之下就将李惜儿逐出了宫外。
杭皇后本来很得景帝宠爱,但她去世以后景帝就找不到其他人替代了。后宫妃嫔虽多,但有才又有貌的可就少了。长夜漫漫,让景帝如何度过?景帝当下决定选秀女,果然收获了一个美人。
她体态轻盈,身材婀娜多姿,性情和脾气都恰到好处,景帝越看越爱,越爱越宠。因为美人的父亲姓唐,景帝就封她为唐妃。半年后又晋封为贵妃。
景帝每次游西苑的时候都一定要贵妃乘马相随。一天,马受了惊导致贵妃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受伤。景帝鞭责马夫,将他打了个半死才算了事,还让太监刘茂另外挑选一些脾气好的骏马来饲养。后来景帝在西苑又增建了御花房,在里面摆满了来自各地的奇花异草讨贵妃欢心。就这样,一个是风流天子,一个是妙龄美人,两人在温柔乡里翻云覆雨,含情脉脉,简直不知道今夕何夕。
但是好梦总会醒,彩云容易散,景泰八年的元旦,群臣朝贺完毕,景帝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好几天都没能上朝。百官去左顺门问安,太监兴安出来对他们说:“你们都是朝廷大臣,每天来问安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为社稷做点贡献。”众人语塞,只好都回去了。到了朝房,众人都认为兴安指的是立储。
御史萧维桢等人于是上奏请求立沂王为太子。而学士萧镃认为沂王既然退位了,就不便再立为太子,应该另选他人。奏折呈上去后,过了好多天,才有圣旨颁布,说朕偶感风寒,将于十七号上朝,其他的什么也没提。众大臣又面面相觑起来,都觉得莫名其妙。
明朝祖制有规定,每年正月要在南郊祭祀天地。而今年景帝因为病得太重,没法亲自前去,于是就召武清侯石亨来到榻前商议祭祀一事。
石亨见景帝的病越来越重,就跟都督张軏和太监曹吉祥说:“你们想立功拿封赏吗?”
张軏和太监曹吉祥听了不禁都十分诧异,纷纷问他什么意思?
石亨悄悄对他们说:“皇上的病越来越重了,立太子还不如立太上皇。”
曹吉祥听了这话忙跳起来惊呼:“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石亨又继续说:“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主张,还需找个老成稳重的人来实施。”
张軏说:“太常卿许彬怎么样?”石亨点头说好,于是几人当即就赶去许彬府上和他商议。
许彬听了几人的想法后说:“这可是大功劳啊,只是要快点行动,可惜我已经老了,无能为力。但我有一个人推荐给你们。”
石亨问是谁,许彬说:“他就是徐元玉。”石亨等人于是高兴地告辞离开了。
徐元玉是谁呢?他就是当年倡议南迁的徐珵。徐珵因为提议南迁,一直遭到景帝的贬薄。他屡次请大学士陈循帮忙举荐,但景帝一见到徐珵的名字就恨得不行,从不用他。
陈循对徐珵说:“皇上不喜欢见到你的名字,你就改一个吧。”徐珵听陈循的话,改名为徐有贞,字元玉。
徐珵改名后不久,因黄河决堤屡次导致洪水泛滥,陈循再次向景帝荐举徐有贞,景帝这次果然准了,提拔他为佥都御史,负责治理黄河。徐有贞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他用熔化的铁水修补屡次崩溃的堤坝,最后竟然牢牢地塞住,不再崩溃。随后又疏通下游,畅通河道,于是河患就这样治理好了。徐有贞回去复命,景帝提拔他为左副都御史,后来又升为右副都御史。
石亨等人来到徐有贞家,说起复辟大计时,徐有贞很赞成,但说要先通知太上皇帝。张軏说:“昨天已经通知太上皇帝了。”徐有贞回答说:“那也得等有了消息才行。”第二天是上元节,晚上徐有贞来到石亨家里,两人秘密商议了一个通宵。第二天黄昏,石亨等人又来拜访徐有贞,说太上皇帝命令我们尽早行动。徐有贞来到屋后的露台观看天象,对石亨等人说:“紫薇星有变,就在今晚,而且机不可失。”石亨、张軏、曹吉祥三人于是立即分头去筹备。
徐有贞独自焚香祈祷了一番后和家人诀别说:“事情如果成了,我们一起享福,如果失败了我会惹上杀身之祸,只有做鬼才能相见了。”家人设法挽留他,徐有贞主意已定,说完就挥袖离开了。
三鼓天的时候,宫里的侍卫因为得到了皇上十七号要上朝的旨意,所以禁门早早就已经打开了。徐有贞来到朝房等候,过了不久,石亨、张軏等人也来了。
天灰蒙蒙的,也没有星星和月亮,石亨和张軏等人左顾右盼,终于看见了徐有贞,于是立刻走上前问他说:“事情怎样?”徐有贞说:“一定成功。”现在就算没有把握也只好豁出去了吧。徐有贞带领众人来到南宫门口,宫门很厚,叩了很久都没人应。徐有贞命人取来巨木绑在绳子上,数十人举起巨木撞门。
不久南宫宫门的右墙被撞塌了,众人纷纷钻过去拜见太上皇帝。太上皇帝当时还没就寝,正借着烛火看书,见众人破门而入不禁惊讶地问道:“你们干什么?”
众人跪伏在地大呼万岁。
太上皇帝说:“难道是要请我复位?这件事一定要谨慎呀!”
徐有贞等人齐声回答说:“人心一致,请陛下速速上乘舆!”说着,徐有贞等人就扶着太上皇帝坐上乘舆快速向皇宫行去。忽见天色明霁,星月皎然。在路上,太上皇帝问起徐有贞等人的职称和姓名,徐有贞一一回答了。一行人来到东华门,门卫厉声呵止,太上皇帝也厉声说:“我是太上皇帝,有事入宫,什么人敢阻拦?”
门卫闻声一看,果然是太上皇帝,立即放他们进去了。
来到奉天殿的时候,徐有贞走在最前面,两旁的武士用铁爪攻击徐有贞,幸而太上皇帝及时喝止住了,徐有贞这才平安无事。当时龙椅还放在大殿的角落,众人将它推到正中间请太上皇帝就座,然后鸣钟敲鼓,打开各个宫门。百官都正在朝房等着景帝上朝呢,忽然听见奉天殿内有声音,紧接着还响起了钟鼓声,不禁都十分奇怪。
这时徐有贞出殿大喊说:“太上皇帝复位了,百官为何不进去朝拜?”百官听了这话全都惊诧不已,但事出突然,而且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谁还敢有异议?于是都只好整理衣冠入殿。
文武百官依次跪伏在地,朝太上皇帝喊了三声“万岁”。真是:
冕旒重见当王贵,
嵩岳依然效众呼。
景帝将太上皇帝软禁在南宫,实在太不把他哥哥当回事了。后来朱见济和杭皇后接连病逝,景帝没有了子嗣,应该好好反省自己,重新立沂王为太子才是,但景帝不仅拒绝大臣们的劝谏,还滥用刑法,的确不怪石亨等人图谋复辟。景帝已经病危,帝位怎么能空着?除了英宗还有谁是最好的人选?石亨等人期望得到封赏,和徐有贞一起计划了复辟行动,最后虽然侥幸成功,但是名不正言不顺,破门而入也简直可以让人笑掉大牙,但这也是景帝猜忌过深才导致的。景帝投鼠忌器,把伦理纲常踩在脚下,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那些同样蔑视人伦的人可有所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