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义

却说安化王朱寘鐇是庆靖王朱栴的曾孙，朱栴是太祖第十六个儿子，封地在宁夏。他的第四个儿子朱秩炵在永乐十九年被封为安化王，后来，由孙子朱寘鐇继承了爵位。

 

朱寘鐇向来狂妄自大，一直觊觎皇位，还养了一群专说他好话的江湖术士。巫女王九儿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教鹦鹉学舌，鹦鹉见了朱寘鐇就叫他“老皇帝”，朱寘鐇因此更加自命不凡，暗中勾结了指挥周昂，千户何锦、丁广等人作为心腹，让他们招兵买马，伺机行动。

 

正德五年，刘瑾派大理寺少卿周东到宁夏田间加倍征收赋税。原来五亩田要交的租金变成了十亩的租金，五十亩变成了一百亩的租金。百姓们都交不起，周东便派人一顿毒打。而且当地巡抚安惟学也是刘瑾的人，上任后作威作福，甚至将士们犯错还会连他们的妻儿一起毒打，部下们都恨他入骨。

 

宁夏卫诸生孙景文与朱寘鐇一向有来往，就向朱寘鐇献计说：“殿下要做大事，为何不趁此机会揭竿举义？”朱寘鐇大喜，立即让孙景文找那些被欺压过的将士详谈。席间，孙景文说要趁此机会诛杀贪官，肃清阉党，那样的话不仅仇报了，还是大功一件。各将士都欣然地说：“即便不能成功，我等也死而无憾！”几人当下歃血为盟。孙景文随后将情况转告给了朱寘鐇，朱寘鐇于是约了周昂、何锦、丁广等人准备谋反。

 

正巧这时边境传来警报，游击将军仇钺和副总兵周英带兵防御。总兵姜汉挑选了六十名精兵做牙将，命周昂带领。周昂和何锦于是就与朱寘鐇商定好，以设宴为名诱杀巡抚总兵姜汉等人。总兵姜汉还有镇守太监李增、邓广汉等人糊里糊涂地来赴宴，大家正喝得起劲，忽然周昂、何锦等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姜汉见状慌忙起身想要询问原因，谁知头上挨了一刀，姜汉立即昏了过去，紧接着是第二刀，姜汉就这样被结果了性命。李增、邓广汉也相继被杀死。

 

一行人接着来到巡抚府衙，把安惟学也砍成了两半，又将周东拖出，一刀了结。朱寘鐇随即命孙景文起草檄文，声讨刘瑾和张彩等人的罪责。写好后，朱寘鐇命人将其发布各处，紧接着又烧了官府，将库藏洗劫一空，囚犯全部释放掉，还夺取了兵船。何锦被朱寘鐇封为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左右副将军，孙景文为军师，平卤城守将张钦为先锋，下令不日出师。

 

陕西的守吏慌忙上奏此事，刘瑾还想瞒着武宗，就暂时没有上报，只下了一道假圣旨命游击将军仇钺和兴武营守备保勋发兵讨伐朱寘鐇。

 

仇钺本驻扎在玉泉营，听说朱寘鐇谋反，马上带人回到镇上。途中遇到朱寘鐇，朱寘鐇派人劝仇钺归降，仇钺假装答应了。回到镇上后，仇钺就开始装病，朱寘鐇觉得仇钺久经沙场，熟悉边疆的情况，就派何锦、周昂等人去询问仇钺相关事宜。

 

仇钺说：“朝中的阉党煞是可恶，今天王爷仗义起兵，比当年的太宗还要名正言顺呢！可惜我身体还没恢复，暂时不能为王爷效命，等我好了，亲自为王爷冲锋陷阵。”

 

何锦也是个狡黠的人，担心他日后反悔，就随口说：“仇将军情深义重，还是先调养好身子要紧。只是您手下的兵马，能不能借来用用？”

 

仇钺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们是一条心，说什么借不借的。”说着，仇钺就将藏在卧室里的兵符交给何锦。

 

何锦喜形于色，立即拜谢告辞。

 

何锦走后，仇钺秘密派遣心腹来到保勋的军营，约他里应外合。陕西总兵曹雄也派人来约仇钺，说杨英、韩斌、时源等人都驻扎在河上，等着进兵，请仇钺接应。仇钺捻着胡须想了一会儿，忽然计上心头。他立即派人报告朱寘鐇，说官兵已经集结在河东，请速速派兵阻拦，不要让他们渡河。

 

朱寘鐇信以为真，派何锦等人去渡口拦截，只留下周昂守城。之后朱寘鐇出城祭祀，叫仇钺作陪，仇钺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祭祀完毕，朱寘鐇派周昂去探视仇钺的病情。仇钺在寝室里悄悄安排了壮丁，等周昂一走进来，壮士们就握着铁锤从后面猛击。可怜的周昂当时就脑浆迸流，死于非命。

 

这时，仇钺一跃从床上跳起来，精神抖擞地跨上战马，带着几百壮士直抵城下。守城的士兵见是仇钺，还以为他是大病初愈就赶着来投奔，忙打开城门迎接。仇钺等人拥入安化王府，碰上孙景文等人出来迎接，仇钺于是指挥士兵出其不意地将其拿下了，很快就捉住了十多人。仇钺走进内厅，朱寘鐇闻声出来细瞧，迎面碰上了仇钺。

 

朱寘鐇刚想上前握手，谁知仇钺右臂一挥就将朱寘鐇给撂倒在地。士兵们趁机扑上去，立刻把朱寘鐇五花大绑。朱寘鐇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朱寘鐇的儿子朱台潽，党羽谢廷槐、韩廷璋、李蕃、张会通等人忙来营救，都被仇钺的人抓住了。

 

仇钺随即搜出安化王的大印，将它盖在檄文上，命令何锦速回。

 

何锦手下有个都指挥叫郑卿，他和仇钺认识，仇钺曾派古兴儿密劝郑卿叛变，找机会抓住何锦。收到安化王的信后，何锦留下丁广等人守河，自己则带着人回去了。这时候郑卿已经叛变，鼓动士兵倒戈相向，何锦只好孤身一人往西逃走。曹雄、保勋等人也已经渡过了河，杀败了丁广、张钦等人，丁广等人也向西窜去，恰好和何锦相遇了，于是就一同奔向贺兰山。

 

官兵继续追赶来到贺兰山下，分别堵住山口，然后向山里搜索，方才把丁广、张钦等人全部捉回。朱寘鐇的这次叛乱，朝廷只用了十八天就荡平了。

 

但京城里一时还没有收到捷报，只听说了仇钺助纣为虐的消息。刘瑾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如实上报武宗，武宗忙召开大臣会议，李东阳马上上奏请求停征粮草以安抚人心，武宗全部准奏，并命泾阳伯神英担任总兵官，太监张永监军，率京营兵前去征讨。大臣们请求起用前右都御史杨一清管理军务，武宗也唯命是从，立即召杨一清入朝，将兵权托付于他。

 

刘瑾和杨一清不合，于是又假传圣旨升户部侍郎陈震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让他一同出征。将士们刚走出都门，仇钺等人的捷书就到了，武宗于是命泾阳伯神英回城，让张永和杨一清继续前往宁夏安抚。一路上不断听到有谣言说京营兵一到就会屠杀宁夏的百姓，杨一清担心谣言会产生激变，便传话出去：“朝廷只是派大臣来安抚军民，绝对不会乱杀一人。”

 

到了宁夏后，杨一清再次重申：“朝廷只追究主要犯罪人员，各官员不许听人诬陷，敢有造谣生事者，军法处置！”这话一出，谣言不攻自破。之后太监张永逮捕了一千多人，杨一清则按照犯罪程度将这些人分类，罪重的押回京城，罪轻的释放。之前侍郎陈震已经将朱寘鐇等人押回了京城。仇钺回京后被封为咸宁伯，杨一清被封为三边军务总制。

 

这件事总算是了结了。

 

之前杨一清和张永在西行的途中谈到军事，两人聊得很投机。后来讲到刘瑾的时候，张永也表示愤愤不平。杨一清探了探张永的口风，这才知道刘瑾原来和张永等人都是莫逆之交，后来刘瑾专权以后，张永等人的请求刘瑾不仅全部不答应，还找机会驱逐张永。幸好张永巧妙地避过了这场横祸。

 

杨一清和张永一连密谈了好几天，叹息着说：“藩王作乱倒还容易除，只是这宫里的大患又该怎么办呢？”

 

张永惊奇地问他是什么？

 

杨一清将座位靠近张永，在手心里写了一个“瑾”字。

 

张永看后，附到杨一清耳边悄悄地说：“刘瑾每天侍奉皇上，皇上一天看不见他就郁郁寡欢，现在他势力这么大，想要除掉他恐怕很难啊！”

 

杨一清也悄悄地说：“公公也是皇上的宠臣啊！皇上不派其他人来监军，唯独命公公来，皇上的意思可想而知。公公若是班师回朝，伺机和皇上说起宁夏的事，公公再拿出朱寘鐇的檄文给皇上看，其中就有刘瑾假传圣旨，图谋不轨引起轩然大波的事。皇上那么英明，一定会诛杀刘瑾。刘瑾死了之后，公公定会受到重用，到时候不是流芳百世吗？”

 

杨一清的话很诱人，张永却皱着眉头说：“事情要是不成怎么办？”

 

杨一清说：“别人上奏成不成不知道，但是公公如果尽力去做的话肯定会成。万一皇上不信，公公就叩头恳请，表示愿意死在皇上面前，皇上一定会感动。但这件事要尽快，万一刘瑾找到机会反咬一口就坏了。”

 

张永听到这里，不觉站了起来：“老奴还有几年的活头？甘愿以死报国。”

 

杨一清大喜，随口又称赞了张永好几句。

 

张永回朝的时候，杨一清为他饯别。席间，杨一清用手指蘸着杯中喝剩的酒水在席子上画了一个“瑾”字。张永会意，向杨一清拱手告别。回京后，张永请旨在八月十五献上俘虏，刘瑾却让他设法拖延。

 

原来，术士余明推算说刘瑾的侄孙刘二汉福泽不浅，是九五之尊的命格。刘瑾信以为真，暗中购置兵甲，联络党羽，准备在中秋节谋反。正巧刘瑾的兄长都督刘景祥生病死了，刘瑾失去了一个好帮手，未免有些窘迫。张永请求献上俘虏的日期又和刘瑾起事的日子相冲突，所以刘瑾让他推后。

 

但天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京城里早已经传出刘瑾要逆谋的传言，大家都知道，只有蒙在鼓里的武宗还一点都不知情。

 

张永进京后，有人和他通风，他于是提前入宫觐见武宗。献俘完毕，武宗设下酒宴犒劳众人，刘瑾也出席了。众人从中午一直喝到黄昏，刘瑾因为另有心事，找借口告辞了。

 

张永则故意逗留，等众人都回去了这才来到武宗面前呈上朱寘鐇的檄文，里面列着刘瑾的十七件不法之事。张永还将刘瑾逆谋的日期报告给武宗。

 

武宗已经喝得晕头转向，含糊着说：“今天没事儿！再喝几杯！”

 

张永焦急地说：“万岁爷以后畅饮的日子还多着呢！但是现在大祸临头，万岁爷要是再迟疑着不动手，明天奴才们就都要粉身碎骨了！”

 

武宗还在沉思，张永又催促说：“不但奴才们会粉身碎骨，就是万岁爷也不能长享安乐了！”

 

武宗被他一激，不觉酒醒了一大半，便说：“我待他这么好，他竟敢这么做？”

 

正说着，太监马永成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报告说：“万岁爷不好了！刘瑾要造反了！”

 

武宗忙问：“真的吗？”

 

马永成说：“外面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难道还会是假的？”

 

张永也插嘴说：“请万岁爷速速捉拿这个逆贼。”

 

武宗说：“很好，朕就派你去！我在豹房等你。”

 

张永立即出去传召禁军，径直赶到刘瑾的住处把他围住。

 

三更天的时候，张永破门而入，直扑刘瑾的卧室。刘瑾正做着美梦，忽然听见人声嘈杂，猛地从梦中惊醒出门来看。一打开寝门，刘瑾迎面就看见了张永。

 

张永朗声对他说：“皇上有旨，要传你去！”

 

刘瑾问他：“皇上在哪里？”

 

张永说：“现在在豹房。”

 

刘瑾听了回头对家人说：“半夜三更宣召我有什么事？真是奇怪呢！”

 

张永催促他说：“等到了豹房你就知道了。”

 

刘瑾于是整了整衣冠，昂然阔步地朝豹房而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有禁军上前将刘瑾绑住，刘瑾大声呵斥他们，禁军也懒得和他计较，连推带攘地就将刘瑾绑到了菜厂内。

 

第二天早朝，武宗将张永的奏折展示给内阁大臣看，大臣们建议说：“不查抄刘瑾的家，不足以证明他谋反，恐怕刘瑾也不肯认罪。”

 

武宗迟疑了半晌说：“朕亲自去查抄。”

 

武宗随即就带着文武百官来到刘瑾的府上，锦衣卫将刘瑾家翻了个底朝天，共搜出二十四万锭黄金、五万七千八百两散金、五百万锭大元宝、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小元宝、两斗宝石，还有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更重要的是搜出了四件八爪金龙袍、四百七十件蟒衣、一千多件兵甲、五百张弓弩。

 

最奇怪的是两柄貂毛扇，扇柄上竟然还暗藏机关，锦衣卫用手一碰扳机，竟然露出寒光闪闪的一把匕首。武宗不禁瞠目结舌：“好大胆的狗奴才！果然是想谋逆！”说罢，当即回朝下旨将刘瑾下狱严加审问，一面将刘瑾的同党，吏部尚书张彩，锦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等人也全部逮捕下狱。

 

朝中大臣见状，纷纷上奏弹劾刘瑾的罪状，加起来有三四十条之多，连刘瑾门下的李宪也上奏弹劾他，竟比别人说得更透彻。

 

刘瑾听说李宪也弹劾他，不禁冷笑着说：“他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居然也敢弹劾我？”

 

谁让你当初提拔他呢？

 

第二天，刑部当庭审理此案，下令带刘瑾入殿。

 

刑部尚书刘璟见了刘瑾，不由得面红耳赤，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刘瑾睁着两只眼睛厉声道：“满朝文武大臣都出自我门下！谁敢审我？”

 

众官员听了，都面面相觑纷纷退后。

 

这时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我敢审你！我是皇亲国戚，并非出自你门下，怎么不能审你？”刘瑾一瞧，原来是驸马都尉蔡震，不觉吃了一惊。

 

蔡震又说：“文武百官都是朝廷命官，你居然说出自你的门下！目无皇上该当何罪？”随即下令左右：“给我掌嘴！”

 

左右不敢怠慢，上前在刘瑾的两颊上狠狠地扇了几十个巴掌。刘瑾忍不住喊起痛来。

 

蔡震继续审：“你在家里藏那些兵甲弓箭做什么？”

 

刘瑾支吾了一会儿，才说：“这、这是为了保护皇上！”

 

蔡震笑着说：“保护皇上？那就放在宫里啊，为什么要藏在你家呢？龙袍也是你能穿的东西？你要不是图谋不轨，做这些衣服干什么？事情已经败露，你还敢狡辩？”一番话说得刘瑾哑口无言，只好叩头认罪。

 

蔡震下令将刘瑾牵回狱中，入宫复旨。

 

第二天武宗下诏，罪臣刘瑾谋逆的证据确凿，无须再审，立即凌迟处死，其家属一律处斩。

 

就这样，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终于被凌迟处死，京城里的人都争相吃刘瑾的肉，一钱银子换一片，竟然没一会儿就被瓜分干净了。刘瑾的十五个族人也都一一伏法，侄孙刘二汉临刑前哭着说：“我原本是该死，但这些都是焦芳、张彩两人撺掇的。张彩现在已经下狱，但是焦芳还逍遥法外，我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原来，焦芳和张彩先后攀附上刘瑾，焦芳还称刘瑾为千岁，说自己是刘瑾门下的。刘瑾的所作所为多半是焦芳唆使的，张彩得势后，焦芳没以前那么得势了，后来张彩又经常在刘瑾面前说焦芳的坏话，刘瑾就当众辱骂了焦芳，焦芳于是辞官回乡了。

 

当时距离刘瑾死不过两个月。

 

张彩后来死在了狱中，尸体被凌迟。指挥刘玉、石文义等人也都被处死，焦芳只是被除名。焦芳的儿子焦黄中此时已经由侍读升为了侍郎，性格也是极其狂傲的那种。焦芳还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妾，原本是土官岑濬的人，后来落到焦芳手里。焦黄中垂涎小妾的美色，平时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就经常和小妾眉来眼去。焦芳失势后，焦黄中竟放开胆子将美人引到自己的卧室，与其苟合。美人不喜欢年老的焦芳，更喜欢年轻的焦黄中，这些外人也都知道。

 

焦芳被除名后，焦黄中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御史于是上奏弹劾，并把焦黄中染指父亲的小妾一事也上奏了，武宗方才将焦黄中免职。另外像户部尚书刘玑、兵部侍郎陈震等人也统统被贬为平民。真是：

 

一阳稍复化冰山，

 

天道难云不好还。

 

到底恶人多恶报，

 

刑场相对泪空潜。

 

有刘瑾的为非作歹，才有朱寘鐇的揭竿起义。有朱寘鐇的叛变，刘瑾才能被诛杀。双方同归于尽，不得不说武宗已经非常幸运了。天意不想让大明朝这么快灭亡，虽然有朱寘鐇和刘瑾作乱，但是处心积虑的两人，一个还没开战就被生擒，一个刚出门就被绑，外忧内患全部消除，难道不是上天的保佑？不然这么昏庸的武宗怎能这么快平定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