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宫内宫外所有的大权,全部掌握在了刘瑾手中,从此他更是横行无忌,不仅肆意排挤大臣,还与焦芳勾结,两人狼狈为奸,居然随意更改政令,桎梏群臣百官,堵塞言路,甚至还用酷刑对待军民百姓。
给事中刘菃、吕翀上奏说刘瑾奸邪,希望武宗留下刘健、谢迁,将刘瑾处以极刑。武宗读后大怒,立即下令将吕翀逮捕下狱。这封奏折后来传到南京,兵部尚书林瀚,一读一击节道:“这正是今世直言谏诤之臣,不可多得啊!”
南京给事中戴铣向来为人正直,听说林瀚称赏吕翀、刘菃,就和御史薄彦徽一起上奏说,元老大臣不能离开朝廷,宦官小人绝对不能任用,把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想到这封奏折先被刘瑾看见了,刘瑾顿时气得脸都绿了。正巧武宗在玩球,刘瑾就趁机送上奏折请武宗批阅。武宗打开看了几句,就扔回给刘瑾说:“朕没耐心看这些胡言乱语,交给你去办吧!”刘瑾巴不得武宗这么说,于是立即传旨抓捕上奏的大臣,全部廷杖伺候,就连刘菃、吕翀两人,也被牵出狱,一并受到杖责。
南京御史蒋钦也被认为是戴铣的同党,受了一顿杖责后被贬为平民。
出狱后过了三日,蒋钦再次上奏弹劾刘瑾,随即又被重新抓进大牢受了三十棍。旧伤上又添新伤,蒋钦的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只能伏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锦衣卫打完后问他:“你还敢再胡言乱语吗?”
蒋钦厉声道:“一天不死我就弹劾一天!”锦衣卫于是又将他押回大牢。
蒋钦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醒来后心里越想越气愤,就向狱卒要来了纸笔,准备再次起草弹劾刘瑾。
刚刚写了几句话,墙壁间忽然发出阵阵怪声,声音凄惨,好像鬼在号叫。蒋钦不禁停下了笔认真来听,不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蒋钦于是提笔再写。快要写完的时候,鬼叫声又出现了,桌上的灯也发出了惨淡的绿光,忽闪忽闪的。
蒋钦不禁毛骨悚然,默默想着:“这奏折一递上去,肯定会招来大祸。想必是先人在暗示我,不想让我白白送命。”
蒋钦当下整了整衣冠,忍痛站起来对着灯火祈祷说:“如果是先人的话,就请大声相告!”
话音刚落,鬼叫声果然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大。
蒋钦顿时心念俱灰,当即拿起奏折,准备付之一炬。
但他转念又一想:“既然已经决定报效国家,又怎么能缄默不言,让先人蒙羞?”随即改变了主意,开始奋笔疾书,写完后将奏折拜托狱卒代为呈上。
不久圣旨下来了,下令将蒋钦杖责三十。
这次打得比前两次更厉害,中间蒋钦晕过去好几次。其实九十大棍并不能让人毙命,分明是暗中受人嘱托,加杖过重,令其速速毙命。等到蒋钦被拖回狱中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勉强挨了两个晚上后就与世长辞。
只有他的那封草奏一直流传不朽。其最后一奏,我还记得,今录述于此:
臣与贼瑾,势不两立,贼瑾蓄恶,已非一朝,乘间启衅,乃其本志。陛下日与嬉游,茫不知悟,内外臣庶,懔如冰渊,臣昨再疏受杖,血肉淋漓,伏枕狱中,终难自默,愿借上方剑斩之。朱云何人,臣肯稍让。臣骨肉都销,涕泗交作,七十二岁之老父,不复顾养,死何足惜?但陛下覆国亡家之祸,起于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诚杀瑾,枭之午门,使天下知臣钦有敢谏之直,陛下有诛贼之明。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与龙逄、比干,同游地下,臣诚不愿与此贼并生也。临死哀鸣,伏冀裁择。
王守仁这时候是兵部主事,见戴铣等人因为进谏获罪,忍耐不住,诚诚恳恳地上了一本奏折。这封奏折同样没有到达武宗手里,而是刘瑾先看了一遍,看完后刘瑾立即假传圣旨杖责王守仁五十大棍,接着将其贬为贵州龙场驿丞。王守仁被贬出京来到钱塘,发觉有人尾随,料定是刘瑾派来杀自己的,于是设下一计,趁着晚上假装投江,留下鞋子和衣服漂在水面上,还留下一首遗诗:“百年臣子悲何极?夜夜江潮泣子胥。”之后隐姓埋名,躲进了福建武夷山里。
后来王守仁因为担心在南京任职的父亲受到牵累,还是去了龙场驿上任。只是那时候王守仁的父亲已经被罢官了。
刘瑾一直讨厌户部尚书韩文,总寻思着揪他的小辫子。
正巧这时国库里收到了假银子,刘瑾就趁机责怪他失察,降了韩文的职。给事中徐昂上奏求情也被降职。刘瑾还恨上了李梦阳,假传圣旨将李梦阳关进了大牢,还想找机会置他于死地。
李梦阳和修撰康海交情不错,便拜托他代为周旋。康海和刘瑾是同乡,刘瑾还很欣赏康海的才气,只是屡次招康海都被拒绝了。康海为了友谊,不得已只好去拜见刘瑾。刘瑾出来迎接,连鞋子都穿倒了。两人聊得挺开心,康海乘机替李梦阳求情,刘瑾果然将李梦阳放了出来。
自此以后,宦官的势力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满朝文武大臣的生杀大权全部掌握在刘瑾的手里,批复奏折则归焦芳主管。
所有的奏折分为红本和白本两种。朝廷大臣上奏除了上交白本外,还必须向刘瑾呈上红本。一天,都察院的奏章冒犯了刘瑾名讳,刘瑾立即派人诘问,吓得掌院都御史屠滽魂飞魄散,忙率十三道御史到刘瑾家谢罪。大家跪在台阶前任刘瑾辱骂。刘瑾骂一声,众人就磕一个响头。等刘瑾骂完,众人还不敢抬头看他,直到他下令斥退,屠滽等人方才起身回去。
刘瑾大权在握,索性将老臣正士一股脑地视为奸党,全部摈斥,省得他们来反对。于是又假造圣旨,榜示朝堂道:
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窃弄威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萃、戴珊,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槃、黄昭,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菃、艾洪、吕翀、任惠、李光翰、戴铣、徐蕃、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仕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曾兰、王弘、任诺、李熙、王蕃、葛浩、陆昆、张鸣凤、萧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祐、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倬、朱廷声、刘玉翰、倪宗正递相交通,彼此穿凿,各反侧不安,因自陈休致。其敕内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恶稔,追悔难及。切切特谕!
接着,刘瑾又将群臣召到金水桥南,让他们全部跪下听旨。由鸿胪寺官宣读了此谕,群臣听完后个个惊疑满面,义愤填膺。那些和刘瑾不合的人多半借机辞官,还有些贪恋权贵的,最后不是受到贬谪就是受到杖刑。真是豺狼当道善类一空。
正德三年,午朝刚刚结束,皇上的车驾正要回宫,忽然看见地上有一封信,拾起来一看,原来是揭发刘瑾不法之事的匿名信,武宗当即交给刘瑾自己看。
刘瑾看后大为气愤,仗着口才好辩解了几句,武宗也没时间跟他理论这些,径自回宫了。
刘瑾立即气冲冲地赶到奉天门,下令让百官前来集合,让他们全部跪在门外。
跪在最前面的是翰林院,有官员低眉顺眼地说:“刘公公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感激还来不及,谁敢诬陷刘公公?”
刘瑾听了微微点了点头,举起手一挥让翰林院的官员走了。
后面一排的御史见翰林院脱了关系,也依葫芦画瓢哀求道:“我们身为台官,都知道朝廷的法纪,哪敢凭空诬陷?”
刘瑾听了这话,狞笑着说:“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佞贼!如果要和我作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告发啊!何必要暗地里中伤!”说完,就恨恨地退到内室去了。
众官员不敢离开,只好一直跪在那里。当时正是盛夏,烈日炎炎,大家穿着朝服跪在大太阳底下,很快都满身的臭汗。
太监李荣见他们如此狼狈,于心不忍,就让小太监拿着冰好的西瓜来给百官解渴,还低声安慰说:“现在刘爷已经进去了,诸位可以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百官正疲倦得很,巴不得舒展一下,听了李荣这话,纷纷起来吃西瓜。
谁知西瓜还没吃完,李荣又急急地跑来说:“刘爷来了!刘爷来了!”
众人忙丢下瓜皮,重新跪下。
刘瑾远远就看见这边的情形,一双贼眼瞪得跟铜铃一样,他走到百官面前,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就好像恨不得要吃了他们一样。
太监黄伟看不下去,就对百官说,“信里写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情,究竟是谁写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连累他人?”
刘瑾听到为国为民四个字,转头怒视着黄伟说:“什么为国为民?太平盛世还写匿名信,大丈夫会干这种事?”说完,又返身进入内室。
不久有旨传出来,罢免太监李荣、黄伟的差使。
就这样一直等到日落,百官仍然在那里跪着,都已经气息奄奄。小太监奉刘瑾之命,将他们全部赶进监狱,一共三百多人,其中一大半都中了暑。第二天,李东阳上奏替百官求情,没有被批准。
又过了半天,刘瑾终于查到这封匿名信是后宫的太监所写,这才把百官放了回去。三百人踉跄着回到家,刑部主事何钺、顺天推官周臣、礼部进士陆伸因为中暑过深,不幸去世。
除了东厂以外,西厂已经被重开,但刘瑾还不满足,又设立了内厂由自己管理,此后更加为所欲为。前兵部刘大夏被发配戍边,前大学士刘健、谢迁被贬为平民,此外,前户部尚书韩文、前都御史杨一清等人也未幸免,不是被戍边,就是被罚款。
大臣们本来就两袖清风,家里没什么积蓄,现在只好变卖家产。
对大臣们且如此,更何况对平民百姓了,有一些百姓偶尔犯了点小错,刘瑾动不动就让他们全家连坐,有时候竟连他们的亲朋好友也一起连坐。京城里民怨四起,免不了引起街谈巷议。可刘瑾连说都不许说他,还派人去民间监察,一旦抓到谈论他的人,立即杖毙。
当然,刘瑾也担心武宗会干涉他,所以就请旨在西华门内建了一间密室,取名叫豹房。刘瑾选来各地的歌姬和舞女安置在豹房,陪武宗每天作乐,夜夜笙歌。武宗沉迷于声色,还以为刘瑾是好意,更加信任他。
因此,刘瑾屡次假传圣旨的事武宗都全然不知。
内阁大臣里,李东阳和刘瑾素来没什么大仇。王鏊本想极力斡旋,但是刘瑾的势力摆在那里,王鏊只好请求辞官。大臣们担心王鏊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没想到刘瑾竟然准了,大家不禁都感到十分惊讶。王鏊卸下了重任后就回去了。
现在各部尚书都已经是刘瑾的私人,都御史刘宇是焦芳介绍的,后来也一心奉承刘瑾,与他同流合污。那些御史们只要有一点做得不对,刘宇就下令鞭笞,所以刘瑾很喜欢他。刘瑾刚开始收贿赂的时候,不过几百金,最多也只有一千金。可刘宇一出手就送了刘瑾一万金。刘瑾喜出望外,立即升刘宇为兵部尚书,不久又晋升为吏部尚书。
刘宇在兵部的时候,有文武大臣的贿赂中饱私囊,他送给刘瑾一半,自己还能享受一半。现在做了吏部尚书,进账反而比以前少了,而且铨选郎张襘是刘瑾的心腹,本来就不多的好处还被他夺去不少。刘宇于是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兵部那么好,何必要来吏部。”这话传到刘瑾的耳朵里,他当即邀来刘宇,和他一起在家里喝酒,酒过三巡,刘瑾对刘宇说:“听说阁下不喜欢吏部的职务,现在我就让你入内阁,你意下如何?”刘宇一听,酒醒了一半,急忙对刘瑾千恩万谢。
第二天一大早,刘宇穿好朝服到刘瑾的住处道谢,准备入内阁上任。刘瑾却变了脸,微微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还真想入内阁?内阁岂是你轻易就能进去的?”刘宇听了这话,顿时失魂落魄,呆坐了好久才怏怏地回去。第二天刘宇就递上了辞呈,独自一人离开了。
刘宇走后,张彩顶了他的空缺。
苏州知府刘介是张彩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担任太常少卿一职。刘介最近在京城纳妾,虽然是小家碧玉,但是那个美人的声名早已远播。张彩很好色,听说了此事以后就盛装前去祝贺。
刘介慌忙出来迎接,对张彩殷勤备至。饮了几杯美酒,张彩便猴急地想见见美人,刘介不能拒绝,只得让小妾出来相见。门打开后,只见两名侍女拥着一个美人慢慢地走出来,环佩叮当,身上香粉的味道已经足以令人心醉,再加上步态轻盈,身姿婀娜,真像仙女下凡一样。美人走到席前,轻轻地向张彩道了声万福,并弯下身子拜了一拜。张彩大惊失色,急忙起身还礼,慌乱中竟然将酒杯撞翻了都没有察觉。直到美人进房去了,张彩这才反应过来袖袍被酒洒湿了,不禁自己也笑了起来。接着和众人喝酒。
喝到有了七八分醉意,张彩忽然问刘介说:“你今天的富贵是怎么来的?”
刘介说:“全仗恩公的赏赐。”
张彩于是微笑着问:“既然如此,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刘介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的东西就是恩公的东西。只要恩公想要,我绝无怨言。”
张彩听了立即起身说:“你既然这么说了,我怎么敢不遵命?”一面说,一面令人去内室,并向他们秘密嘱咐了几句,紧接着那位美人就被张彩的随从抢上了车。
张彩也跳了上去,对刘介拱手说:“多谢!多谢了!”话音刚落,车已经风驰电掣般跑远了,追都来不及。
刘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美人离自己而去,众宾客也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互相告别,又安慰了刘介好一会儿才走。
张彩抢来了美人,别提多春风得意了。可过了几个月,他开始对美人厌烦了起来,这时又听说阳知府张恕家里有一个爱妾长得美艳绝伦。张彩于是派人到张恕家去向张恕索要他的爱妾,张恕自然不肯答应,一口回绝了他。
张彩自讨了个没趣,就对张恕怀恨在心,和御史张襘一起密谋法子陷害张恕。后来张彩鼓动同僚诬陷张恕,朝廷要将张恕逮去京城。法司按罪处置,张恕要被发配戍边。
张恕突然受到这么大打击,正想打点门路的时候,张彩的说客又来了,还哈哈大笑说:“不听我的话,惹祸了吧?”张恕一听,这才知道所有事情的根源都是因为他的爱妾,他不禁越想越气,开始大骂张彩。
来人等他骂完后才开口说:“你骂了张尚书这么久,他有一点儿损失吗?而且你的罪已经定了,官也丢了,将来性命恐怕都难保,世上有几个女人愿意为你殉节?要是你遭遇了不测,你的几个小妾还不是会落到别人手里。何苦呢?你失去一个美人,但是留住了机会享受更多的啊!”
张恕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头不再说话。来人知道张恕已经想通了,于是立即带人来到平阳,接了张恕的爱妾送入张彩府上,张恕方才得以逃过一劫。真是:
毕竟倾城是祸胎,
为奴受辱费迟徊。
红颜一献官如故,
我道黄堂尚有才。
然而,就在阉党窃权,朝政混乱之时,忽报安化王朱寘鐇杀害总兵官,并向四处传布檄文,声言要讨伐刘瑾,居然造起反来。是成是败,下章便知。
本章着重写刘瑾。刘瑾无恶不作,比之前的王振、曹吉祥、汪直等人还要狠戾,让人咬牙切齿。刘宇、张彩都是刘瑾的同党,张彩敢抢别人的爱妾,而且不是一次,而是两次,竟无人敢告发,明朝廷还有公理吗?其实大臣们未必害怕张彩,而是怕刘瑾。金水桥听诏一事,奉天门下跪倒一大片,实在让人触目惊心。刘介是自食恶果,张恕也不值得同情。武宗这个皇帝活得不明不白,甘愿被阉党耍弄,国家还没灭亡真是他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