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外妖内孽

却说朱燮元突然接到家中传来的急报,大哭起来,原来,是朱燮元的父亲去世了。朱燮元向来以忠孝著称,看到这种噩耗自然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众将士见了,纷纷上前劝慰,朱燮元方才止住眼泪,随即上奏请求回家奔丧,熹宗不得不准,特命偏沅巡抚闵梦得继任。
 
奢崇明和安邦彦因为部下一蹶不振,不得不暂时休养,一时间,双方都按兵不动。
 
就在官兵征战西南的时候,山东有个叫徐鸿儒的妖人竟也揭竿作起乱来。据说深州人王森曾经救过一只妖狐,并将妖狐的断尾收藏了起来。时间久了,那狐尾竟散发出一股异香,王森就以此来煽动愚民,借机敛财,人称闻香教,也叫白莲教。
 
王森自称教主,四处收集教徒,分封大小传头和会王等,势力逐渐蔓延到各省。后来王森被官府拘押,下狱处死,留下百万家产由儿子王好贤继承。王好贤喜欢结交门客,不惜散尽家财,与武邑人于弘志、巨野人徐鸿儒来往甚密,还互相勾结密谋叛乱。王好贤有万贯家财,何必一定要自寻死路!三人约好在天启二年八月十五共同起事。
 
可事有不巧,徐鸿儒制造铠甲、兵器,号召党羽的消息免不了还是走漏了风声,地方官吏知道消息后派兵抓捕,徐鸿儒情急之下只好提前发难,在卞家屯和众党徒誓师,让党徒带着家属在梁山泊集合,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攻魏家庄,一路攻梁家楼。这两个地方接连被徐鸿儒得手,接着又攻陷了巨野县城。徐鸿儒攻下巨野后随即建元称帝,自称中兴福烈帝,大成兴胜元年。
 
占据了一个小县城就急着称帝,估计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急着过把瘾吧。
 
但徐鸿儒一时还来不及制办冠服,只好令众人用红头巾包在头上,算作标记。明太祖起兵的时候曾投靠红巾党,徐鸿儒难道是效仿明太祖?
 
巨野攻陷后,徐鸿儒转攻郓城,郓城无兵可守,知县余子翼贪生怕死,早就一溜烟地逃走了,于是曹濮一带相继震动。兖西道阎调羹火速向省会求援,巡抚都御史赵彦一面约总河侍郎陈道亨合力围剿,一面上奏朝廷。
 
朝廷觉得徐鸿儒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只命赵彦赶紧荡平。赵彦无从推诿,只好硬着头皮上。可是山东很久都没有打仗了,武备空虚,重兵一时也很难调齐。辽东之乱发生后,朝廷每天都在筹集军饷,几乎已经把山东所有的地皮都剥削干净了,现在缺兵少粮,如何平乱?赵彦奉命之后无计可施,只好招募了一些乡间的武夫前来操练,权当应急。
 
那时邹、滕两县又接连传来警报,邹县署印通判郑一杰和滕县知县姚之胤都逃得不知去向,两城相继都被匪徒占据。赵彦立即派都司杨国盛、廖栋等人,带人前去截击。那帮匪徒本来就没有纪律,也无勇无谋,不过是借一些江湖卖艺的把戏说自己能剪纸成人,撒豆成兵,哄骗无知的百姓,吓走那些庸官。但这次派去的杨国盛、廖栋都是有勇有谋之人,在他们的合力围剿下,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是两将的对手?杀了没多久就纷纷如鸟兽般散去了,都是有勇有谋之人,没几天,杨国盛、廖栋就收复了郓城,夺回了巨野。
 
然而,官兵虽然屡次打了胜仗,贼人的气势却依旧没有减弱,这边被镇压了,那边又开始闹事,杨国盛、廖栋不免有些疲于奔命。赵彦只好上奏说贼众越来越多,官兵越来越少,请朝廷留下京师的军队和广东的援军,以备征调,并举荐了原大同总兵杨肇基统率山东军讨贼,朝廷一一照准。
 
杨肇基还没到山东,徐鸿儒就已经令贼人偷偷袭击了兖州,不过被知县杨炳打败。徐鸿儒转而入犯夏镇、韩庄。夏镇临近彭家口,是运河的孔道。当时正好有四十多艘运往京城的粮船经过此地,贼人知道后马上上前抢夺粮船,粮船上又没什么守卫,自然阻拦不住。不到片刻工夫,这些粮船就被贼人连船带粮全部劫走了。
 
侍郎陈道亨听到警报后立即上奏,幸好沙沟营姚文庆召集了不少壮士前去阻截,这才将粮船夺回,擒贼十一人,杀贼五十多人。
 
贼人奔回滕县与邹县的贼人会合,再一同进攻曲阜,共计四万多名骑兵来到城下。知县孔闻礼率领城中的壮丁奋力抵抗,用石头和箭矢砸死和射死不少贼人。贼人料定很难攻克,干脆撤去包围。途中经过杨国盛的军营,贼人竟出其不意地发动了袭击,杨国盛措手不及,只身逃走,游击张榜等人全部战死,营内的粮草和器械全部被贼人搬走。贼人的气焰更盛了,还扬言要先夺兖州,再取济南。
 
这时候,武邑人于弘志也杀人祭旗响应徐鸿儒,王好贤也在深州起事,还有艾山的叛贼赵大,他本来奉刘永民为主子,身边有二十八名死党,这些人将五颜六色的颜料涂到脸上,说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真是笑话。几支叛党合起来后,共得到十七支队伍,两万多人。
 
省府里,警报好像雪花片一样飞来。赵彦认为贼人大多聚集在邹县、滕县之间,徐鸿儒又在邹县据守,准备先攻打邹县。副使徐从治说:“攻坚不若攻弱,捣实不如捣虚,如果能剪去他的羽翼,那两城的贼人自然会心惊胆战,罪魁祸首就不难抓住了。”赵彦还在迟疑,恰巧杨肇基来了,两人便一起商量军务,杨肇基也赞成徐从治的计划。赵彦这才发兵围剿,分别进攻武邑和艾山。
 
不久武邑的捷报传来,说于弘志被击毙,接着是艾山的捷报,说生擒了刘永民,赵彦立即下令将刘永民就地正法。刘永民临刑前还自称寡人,官兵纷纷将此传为笑谈。之后赵彦和杨肇基一同赶赴兖州来到演武场阅兵,忽然听说贼人已经来到城下,杨肇基立即起身出战,命杨国盛为左翼,廖栋为右翼,两翼分别出击,杀死贼人一千多名,贼人仓皇败退,又回到滕县去了。
 
杨肇基打了胜仗后又与赵彦商议攻打邹城的计划,大军一齐来到邹城,途中听说贼人的精锐部队都聚集在峄山,赵彦就命游击兵赶到邹城,牵制城中的守贼,自己则率大军去攻打峄山。贼人来不及防备就突然被杀入,大多数贼人都做了刀下鬼,有一小半逃回了邹城。赵彦和杨肇基追到城下,徐鸿儒自知走投无路,就与部下高尚宾、欧阳德、酆九叙、许道清等人誓死坚守,邹城居然屡攻不下。
 
邹县和滕县互为犄角,赵彦料定滕县不收复的话,邹县也很难攻克,就派杨国盛、廖栋等人去攻滕县,在沙河大败贼人。邹县成了一座孤城。官兵筑起长围,将邹城困得水泄不通,城中的粮食渐渐吃完,守卒脸上都面无血色。赵彦下令招降,除了徐鸿儒外,其他人一概可以免死。伪都督侯五,伪总兵魏七等人于是拔去了城上的旗帜,情愿投诚。
 
徐鸿儒趁夜独身逃走,谁知刚出城门就被官兵抓住了。
 
赵彦等人入城安抚百姓,安插乡民两万多人,收获军资无数,然后将徐鸿儒押送到京城,照例凌迟处死。徐鸿儒受刑的时候,曾仰天长叹说:“我与王好贤父子苦心经营二十年,党羽不下两百万,就因为泄露了密谋才遭此失败,莫非是天意?”大英雄项羽在乌江自刎时才说是天意,你徐鸿儒凭什么以天意为自己开脱?
 
徐鸿儒叛乱一事,历时七个月全部荡平。
 
王好贤听说徐鸿儒伏法后逃到蓟州,带着家属二十多人南下扬州,后来事情败露,王好贤也被按罪处死。朝廷论功行赏,提拔赵彦为兵部尚书,杨肇基等人及以下也各有封赏。
 
赵彦得知五经博士孟承光是孟子的后裔,邹城被陷时,孟承光被贼人抓去,因为誓死不屈而不幸被杀害,赵彦上奏说明了此事,又经过御史等人的申请,朝廷下旨修葺了孟庙,光复孟祀。
 
这时候魏忠贤在宫中受尽专宠,专横跋扈,他勾结奸党屠害忠良,东厂中哭号喊冤的声音昼夜不绝。
 
此时,杨涟已经被升任左副都御史,眼看着魏忠贤胡作非为,忍无可忍,于是就写了一封奏折弹劾魏忠贤的二十四条大罪:
 
太监魏忠贤者,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佞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今请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祖制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政体,大罪一;刘一燝、周嘉谟,皆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其党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先帝宾天,实有隐憾,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悉为忠贤排去,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王纪为司寇,执法如山,钟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臣,大罪四;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宏,更为他词以锢其出,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俱用陪推,一时名贤不安于位,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江秉谦、侯震旸等,抗论稍忤,立行贬黜,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然犹曰外廷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性贞静,荷圣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即指冯贵人,《纪事本末》作胡贵人。大罪八;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娠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大罪九;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忽然告陨,虹流电绕之祥,变为飞星堕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大罪十;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操心虑患,所以护持孤危者,惟王安一人,即陛下仓猝受命,拥卫防维,安亦不可谓无劳?
 
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仆,略无顾忌,大罪十一;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官,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卿及傅应星等,滥袭恩荫,亵越朝常,大罪十三;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戚畹家人,骈首毕命,意欲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非阁臣力持,言官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忠贤坟脉,遂托言开矿而致之死,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王思敬以牧地细事,径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燐赤璧之气,先结于壁宫泮藻之间,大罪十六;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铨除,言官不敢司封驳,大罪十七;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忠贤以不善锻炼,遂致削籍,大明之律令可不守,忠贤之命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魏大中为吏科,遵旨莅任,忽传旨切责,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煌煌纶綍,朝夕纷更,大罪十九;东厂之设,原以缉奸,自忠贤任事,日以快私仇行倾陷为事,投匦告密,日夜未已,势不至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止,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未足语此,大罪二十;边警未息,内外戒严,东厂缉访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侦探虚实,实主忠贤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事成,未知九庙祖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与奸相沈纮,创立内操,薮匿奸宄,安知无大盗刺客,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可为深虑,大罪二十二;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以为御驾出幸,及其归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俨然乘舆矣,大罪二十三;夫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陛下射杀其马,贷以不死,忠贤不自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凡此逆迹,昭然在人耳目,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间或奸伏败露,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更相表里,迭为呼应。伏望陛下大发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于外,以消隐忧,臣死且不朽矣!谨奏。
 
奏折写好后,杨涟本想在熹宗早朝的时候当面呈递,谁知第二天的早朝偏偏被免了,杨涟担心再耽搁下去会有变故,不得已只好按正常程序将奏折递进。
 
自己写的奏折还担心有人会向魏忠贤告密,可见魏忠贤的心腹已经遍及了都城。
 
杨涟的奏折一上,立刻就有魏忠贤的心腹去报信了。魏忠贤开始也很恐慌,就去找内阁大臣韩爌,请他替自己说情,韩爌严词拒绝了。
 
魏忠贤不得已,只好在熹宗面前哭泣,并托客氏在一旁搬弄是非。熹宗本来就处处偏袒客氏和魏忠贤,总以为他们是有理的一方,再经过他们这么一哭二挑拨,就越发相信魏忠贤是无辜的,杨涟是诬陷,于是便令魏广微拟旨斥责杨涟。魏广微虽然是内阁辅臣,但和魏忠贤的走狗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拟的旨格外严厉。
 
魏忠贤还假装要辞去东厂的职务,自愿出宫,熹宗当然是再三挽留了,并且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去上朝。
 
一直到第四天,熹宗来到皇极门,两旁站着的太监里夹着几个带刀侍卫,刀光寒意闪闪。杨涟还想再次弹劾,偏偏圣旨已经传下,命大臣们不得再擅自奏事。朝廷大臣们都感到大为气愤,罢朝以后,都去准备奏折陆续呈上。给事魏大中、许誉卿、御史刘业、杨玉珂,太常卿胡世赏,祭酒蔡毅中,抚宁侯朱国弼等人都先后弹劾魏忠贤,奏折一下子多达一百多封,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联名,没有一封不是慷慨激昂,熹宗却都没有回复。
 
陈道亨调任南京兵部尚书,因为生病而不再参与公事,这次他看见杨涟那封奏折后,居然奋然出门,联合了南京部院的众大臣一起上奏,言辞恳切,却依然只得到一顿训斥。陈道亨只好决意离开,洁身自好。大学士叶向高和礼部尚书翁正春请熹宗将魏忠贤遣回乡里,暂时堵住悠悠众口,熹宗仍然不从。
 
工部郎中万燝实在看不过去了,便上奏说:“朝野内外都只知道有魏忠贤,不知道有陛下,这种人陛下岂可留在身边?”魏忠贤正有满肚子的怨气没地方撒呢,见了这封奏折,大怒说:“一个小小的官儿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要是再不严厉查办,那还了得!”
 
魏忠贤随即假传圣旨,杖责万燝一百下。走狗们接到圣旨,都跑到万燝家里,强行把万燝拖了出来,你一拳我一脚,边拖边打,等万燝被拖到衙门,早已经气息奄奄,哪还经得起一百杖责?真是:
 
古刑不上大夫身,
 
何物权阉毒搢绅?
 
试看明廷笞杖日,
 
恨无飞剑戮奸人。
 
如果说徐鸿儒是外妖,魏忠贤就是内孽,古人说在外是违法,在内是作乱,违法作乱的事情要是继续下去,祸乱必定会发生。要我说,内孽的危害比外妖更厉害。徐鸿儒之事不过用了七个多月就荡平了,而魏忠贤危害宫禁,就连内外大臣的一百封奏折都不能撼动其地位分毫。自古以来,恐怕没有比魏忠贤更受宠的奸臣了。熹宗一再庇护魏忠贤,甘愿被蛊惑也不愿选择正途,真不知道,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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