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魏忠贤的点将录

却说万燝受到杖责之后,当场就昏厥过去,等到他苏醒过来,一班太监又对他任意踢踏,怎么可能让他留住性命?随后,奄奄一息的万燝被太监们拖了出去,交给家人带回了住所,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谁知魏忠贤再次假传圣旨,让太监们去捉拿御史林汝翥,照万燝一样处置。
 
林汝翥是叶向高的外甥,有一次,在巡视都城的时候,林汝翥发现有两个太监在抢夺百姓的财物,还互相斗殴,林汝翥看不过去,便上前斥责他们,并当场打了他们一顿。这两个太监回去后,将此事告诉了魏忠贤,魏忠贤正用万燝示威呢,索性下令将林汝翥一并查办。
 
林汝翥听到消息后,担心还没被杖责就先被人殴打毙命,随即逃出了城。太监们抓不到人,以为他躲到了叶向高家里,竟然横冲直入闯进了叶向高家,向他索要林汝翥。
 
叶向高气愤至极,立即上奏道:“国家两百年来,从来没有太监嚣张到这种地步,竟敢围攻内阁大臣的府第!臣遭他们凌辱,要是再不辞官,还有何脸面见士大夫?”
 
熹宗只好好言相劝,并下令让太监们撤回。林汝翥及时赶到遵化军门,说愿意到大殿接受杖责,但不愿意受太监的私刑。得到允许后,林汝翥来到宫门,被杖责了一百下,所幸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还不至于丢掉性命。
 
叶向高目睹魏忠贤权焰熏天,料知自己也没什么用了,于是连上二十多封奏折乞求回乡,熹宗只好命人送他回去。
 
叶向高两次担任宰相,秉性忠厚,乐于扶植善类,魏忠贤专权后,他也尽力从中补救,是忠良之士的靠山。但叶向高袒护门生王化贞以至于贻误边疆一事,还是引起了非议,这是他平生最大的缺憾。三年后,叶向高病死家中,崇祯初年朝廷才追赠他为太师,赐谥号文忠。
 
叶向高离开内阁后,韩爌升为内阁首辅大臣,后因屡次与魏广微等人发生口角,韩爌上奏辞官,可圣旨下来,反而斥责他专横将他罢官。韩爌与叶向高素来为东林党所推崇,两人相继去职后,内阁就只有吏部尚书赵南星算是领袖了。魏忠贤颇为久仰赵南星的大名,曾派外甥傅应星前去谒见,结果被赵南星拒绝。
 
内阁大臣魏广微本是赵南星的朋友,两人一直有些来往。魏广微依附魏忠贤入内阁以后,赵南星就和他断绝了联系,此后魏广微又三次去拜访赵南星,赵南星始终将他拒之门外,但嫉恶太过有时候也会招来麻烦。
 
魏广微和赵南星从此就有了嫌隙,转而和魏忠贤一起设法排挤赵南星。赵南星在朝的时候,认为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是正人君子,便和他们结为知己,希望能一起共同辅佐朝政。
 
可是魏忠贤在内,魏广微在外,这两个人一心扰乱朝纲,排除正义之士,渐渐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况且明朝气数将近,出了一个昏聩至极的熹宗,只喜欢小人不喜欢君子,就算赵南星等人再怎么正直也没用,反而招来那些小人的嫉恨,搞得家破人亡,说起来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明朝旧例,巡按御史回朝的时候,一定要先经过都御史的考核,觉得称职之后才能复任。御史崔呈秀是淮扬的巡按,平时贪赃枉法,后来回朝复命时,凑巧高攀龙是左都御史,他秉公考察,立即将崔呈秀贪污受贿的事情检举揭发了。赵南星又递上奏折说应该将崔呈秀革职戍边。惊慌失措的崔呈秀急忙带着金银财宝来到魏忠贤的私宅,又是叩头又是献宝,还乞求认魏忠贤做干爹。魏忠贤自然欢喜,居然高坐堂上受了崔呈秀的三跪九叩礼。
 
崔呈秀趁着这机会说赵南星、高攀龙等人故意和自己找茬,这种人不除掉的话,自己一定没好日子过。魏忠贤听一句就点一下头,说:“老子还在呢,不怕他不落到我的手里,你不要担心!”崔呈秀这才高兴地拜谢离去。这时,正巧山西巡抚一职空缺,赵南星就举荐了大常寺卿谢应祥,偏偏御史陈九畴上奏说:“谢应祥曾担任过嘉善的知县,与魏大中有师生情谊,魏大中托选郎夏嘉遇替谢应祥找到这个空缺,徇私枉法,应该斥责。”
 
平白无故被人诬陷,自然要上奏为自己辩驳,于是魏大中、夏嘉遇上奏辩称:“赵南星、高攀龙也举荐谢应祥,说明谢应祥是实至名归,魏大中、夏嘉遇并没有私情,陈九畴随意诽谤分明是受人指使。”魏忠贤见了奏折,知道魏大中等人说的是自己,就假传圣旨降调魏大中和夏嘉遇,并将陈九畴一并治罪,连降三级,还责怪赵南星等人结党营私,有负众望。
 
圣旨下来后,赵南星随即上奏辞官,高攀龙也请求离职,都被一一批准。推选吏部尚书的时候,侍郎于廷推荐了乔允升、冯应吾、汪应蛟等人,杨涟没有干预这件事,魏忠贤又找到借口假传圣旨,说杨涟大不敬,并说乔允升等人是赵南星的人,斥责于廷徇私引荐,左光斗和杨涟朋比为奸,将他们一一削籍。
 
另外,魏忠贤提拔了徐兆魁为吏部侍郎,乔应甲为副都御史,王绍徽为佥都御史。这三个都是曾被赵南星摒弃的人,后来依附了魏忠贤所以又得到重用。这下朝廷大权尽归魏忠贤一手掌握。
 
魏忠贤和崔呈秀相见恨晚,将他作为自己的心腹,整天和他一起筹划。给事中李恒茂为了趋炎附势,上奏为崔呈秀申冤,魏忠贤于是下旨恢复了崔呈秀的官职。
 
内阁大臣顾秉谦、魏广微等人编造了一本《缙绅便览》,将叶向高、韩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等人称为邪党,黄克缵、王永光、徐大化、贾继春、霍维华等人称为正人君子,私下呈给魏忠贤,让他作为升降百官的蓝本。崔呈秀随后又呈上了《同志录》《天鉴录》两本书,《同志录》里写的都是东林党,《天鉴录》写的都不是东林党。
 
最可笑的是,佥都御史王绍徽还编了一部《点将录》,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非东林党,只要是和王绍徽不和的,统统被列入东林党。《点将录》一共提到了一百〇八人,每个人的名下都加上了梁山泊群盗的绰号:把叶向高比作宋公明,叫他“及时雨”;缪昌期比作“智多星”;文震孟比作“圣手书生”;杨涟比作“大刀”;惠世扬比作“霹雳火”;郑鄤比作“白面郎君”;顾大章比作“神机军师”等等,还按照天罡地煞分别排列。天罡星部三十六人,地煞星部七十二人。王绍徽用洛阳上等的好纸,蝇头小楷写得明明白白,然后托崔呈秀将《点将录》献给魏忠贤。
 
魏忠贤本来识字不多,正苦于记不住东林党人的姓名,但梁山泊群盗的名字他从小时候就开始听,耳熟能详,所以现在都还记得。如今有了《点将录》,正好解决了自己记不住名字的困扰,居然将它视为圣书,还让心腹王体乾等人各抄了一本夹在袖中。每次翻阅群臣奏章的时候,王体乾先按照《点将录》检索姓名,《点将录》上提到了名字的,就将奏折贴上纸条送到魏忠贤那里,魏忠贤撕掉纸条后再呈给熹宗,请求责罚他们。
 
有时候魏忠贤还担心有漏网之鱼,没几天就会与客氏商量。
 
客氏的房间用了红纱大幔遮蔽,幔上绣着花鸟,栩栩如生。幔中陈列着寝榻和几案,做工精巧。魏忠贤入幔和客氏对食的时候,就趁机把处罚官员的办法与她密谈,客氏有的同意有的反对,魏忠贤无不照允。
 
《天鉴录》里写的都是魏忠贤门下的人,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要负责谋划,被当时的人称为“五虎”;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负责治罪和杀戮,被人称为“五彪”;还有尚书周应秋、大仆寺少卿曹钦程等人,因为经常出入魏忠贤的府上,被当时的人称为“十狗”。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十孩儿”、“四十孙”等等,写都写不完。
 
其中,最有势力的要算崔呈秀,自从他官复原职以来,没两年就升到了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权倾朝野。之前是客氏与魏忠贤并称,后来反而变成了崔呈秀与魏忠贤了。
 
到了神宗末年,朝中党派纷争不断,有宣昆党、齐党、楚党、浙党等名目。汤宾尹、顾天埈是宣昆党的首领,亓诗教、周永春、韩浚、张延登是齐党的首领,官应震、吴亮嗣、田生金是楚党的首领,姚宗文、刘廷元是浙党的首领,四党联合起来视东林党为仇敌。后来叶向高、赵南星、高攀龙等人掌管朝纲,四党的气焰方才渐渐衰落下去。
 
歙县人汪文言和叶向高志同道合,被叶向高引入内阁做了中书。韩爌、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都和汪文言往来甚密。当时桐城人阮大铖与左光斗是同乡,左光斗打算举荐他为吏科给事中,赵南星、高攀龙等人认为阮大铖为人浮躁,不能胜任,将他改去了工科,另外任用了魏大中为吏科给事。阮大铖因而和左光斗、魏大中有了隔阂,暗中托傅櫆弹劾汪文言与左光斗、魏大中朋比为奸,魏忠贤于是假传圣旨下令将汪文言逮捕下狱。
 
吏、工两部虽然地位相等,但还是有分别的,阮大铖却因此谋害左光斗、魏大中,真是小人之心。幸好镇抚司刘侨听从了御史黄尊素的话,只将汪文言杖责除名,没有牵扯到左光斗和魏大中。魏忠贤正恨东林党人,本想借此机会铲除几个,偏偏刘侨破坏了他的大好机会,魏忠贤于是将刘侨削籍除名,改用许显纯继任。御史梁梦环知道魏忠贤的意思,就又上奏弹劾汪文言,魏忠贤于是再次将汪文言逮捕下狱,令许显纯审理此案。
 
许显纯是魏忠贤门下有名的走狗,自然会极力顺从魏忠贤的意思,不但拷打汪文言,还把赵南星、杨涟、左光斗、原巡抚凤阳都御史李三才等二十多人也牵连在内。神宗在位期间,李三才曾出抚凤阳,镇淮十年,颇得民心。但李三才因为为人豪放、不拘小节、党同伐异,因此触怒了魏忠贤。不过李三才倒也会见机行事,屡次请求辞官,十五次递上奏折朝廷都不许,李三才于是自行离开了。
 
王绍徽的《点将录》中也写进了李三才,绰号叫“托塔天王”。魏忠贤曾将《点将录》呈给熹宗看,熹宗看到托塔天王四个字,不明白什么意思。魏忠贤就在一旁解释说:“古时候有托塔李天王,能随心所欲地移塔。李三才善于蛊惑人心,能使人人归附,不是和托塔天王一样吗?”熹宗听了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这次李三才被牵扯进案子,魏忠贤就诬陷他受贿,目无法纪。可是贿赂哪里来的呢?魏忠贤想了又想,就把移宫案加在了这几个人身上。
 
大理寺丞徐大化给魏忠贤献策说:“李选侍移宫一事皇上也是赞成的,哪来的赃物?倒不如说他收了杨镐、熊廷弼等人的贿赂,那还说得过去。而且封疆一事关系重大,就算把他们都杀了,后人也不会质疑呀!”
 
魏忠贤大喜,便嘱咐徐大化照计上奏,一面令许显纯照奏审问。
 
许显纯对汪文言加以酷刑,让他诬陷杨涟、熊廷弼等人,汪文言始终不肯,直到后来再也忍受不了了,方才看着许显纯说:“我说的和你想的总是不一样,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依你就是了。”
 
许显纯这才下令停止行刑,汪文言忍痛跳起来,扑倒案上厉声说:“冤枉啊!杨涟和熊廷弼坦白无私,怎么可能贪赃受贿?我宁死也不敢诬陷他们。”
 
说完,汪文言扑倒在地上。
 
许显纯知道他不肯招供,索性自己拿起纸笔,打算捏造汪文言的供词。这时,汪文言张开眼睛说:“你不要乱写!他日我可是要与你对质的。”
 
许显纯被他这么一说,倒也不敢再下笔,只好令狱卒将汪文言带了下去。
 
当晚,汪文言被打死,许显纯伪造了供词呈上去,说杨涟和熊廷弼每人贪赃两万两金银,魏大中贪赃三千,御史袁化中贪赃六千,太仆少卿周朝瑞贪赃一万,陕西副使顾大章贪赃四万。魏忠贤拿到伪证,立即派人抓捕六人下狱,由许显纯审讯,滥用私刑拷打。六人被打得血肉模糊,还是都不肯承认。
 
左光斗在狱中说:“魏忠贤想杀我们,不外乎两个法子,一个就是我们不肯招供,被活活打死,或者半夜派狱卒将我们偷偷害死,等我们死了以后,以病死上报。据我看,同样是一死,不如暂时妥协,等我们被移交法司定罪的时候再辩白,这样的话或许还能重见天日。”周朝瑞、魏大中等人也深以为然。于是再审时,几人都承认了。
 
可是魏忠贤阴险得很,不但不将他们移交法司,还让许显纯继续追赃,左光斗几人这才后悔自己失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算移交给法司,又怎么可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过了几天,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都被狱卒害死了,左光斗、魏大中死的时候全身体无完肤,杨涟死得更惨,先是土囊压身,接着是铁钉穿耳,魏忠贤最后仅用血衣将他包裹扔进了棺材。
 
又过了一个月,袁化中、周朝瑞也被害死,只有顾大章还活着。魏忠贤觉得东林党大势已去,就将顾大章移交给镇抚司定罪。顾大章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料知自己活不长,便把弟弟顾大韶叫来狱中和他诀别,凄惨地说:“我岂可再次入狱?今天就和弟弟永别了。”顾大韶哭着出去后,顾大章就悬梁自尽了。
 
在杨涟等人被捕后,狱中忽然生出了黄芝,光彩夺目,正好有六瓣。顾大章感叹说:“黄芝本来是祥物,屈辱生长在这里,不就是我六人的象征吗?”
 
后来的确如顾大章所言,后人将他们六人称为“六君子”。
 
六人死后,魏忠贤继续让抚按追赃,左光斗的哥哥左光霁被连累自尽,左光斗的母亲在痛苦中去世,家毁人亡。魏大中的长子魏学洢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强打精神将棺材拉到故乡埋葬,之后每天哭泣,不吃饭也不喝水,就这样去世了。赵南星、李三才也被削籍,不久,赵南星又被派去很远的地方戍边,后来病死在那里。
 
吏部尚书崔景荣心怀不忍,在六君子还没有死的时候,曾请魏广微谏阻。魏广微还算有些良心未泯,听信了崔景荣的话,上了一道解救的奏折,结果惹得魏忠贤大怒。魏忠贤将魏广微召入私宅,当面呵斥,魏广微汗流浃背,忙拿出崔景荣的手书,表明心迹,可魏忠贤还是大骂不止。
 
魏广微出来之后,连忙上奏辞官,崔景荣也和他一起先后去职。内阁大臣中像朱国桢、朱延禧等人虽然不曾反对过魏忠贤,但也不肯极力奉承,只好相继离开,魏忠贤于是引用了周如磐、丁绍轼、黄立极为礼部尚书,冯铨为礼部侍郎,入内阁办事。
 
丁绍轼与冯铨都和熊廷弼有过节,就以杨镐和熊廷弼等人贪赃坐罪,不杀熊廷弼不足以服众为名,将熊廷弼斩首,并将首级拿到边境示威。可怜一员朝廷良将,竟然因为触怒了太监就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御史梁梦环上奏说熊廷弼贪污了十七万两金银,刘徽又说熊廷弼的百万家产都应该充军,魏忠贤一概照准,命锦衣卫搜熊廷弼的家。熊廷弼的儿子熊兆珪受不了迫害,只好自刎,整个家族被洗劫一空。蔡应阳为熊廷弼喊冤,被魏忠贤严惩,孙文豸、顾同寅作诗歌颂熊廷弼,被以诽谤罪斩首。编修陈仁锡、修撰文震孟因为与熊廷弼同乡,也都被削籍。真是:
 
逆予者死顺予生,
 
辗转钩连大狱成。
 
一部古今廿四史,
 
几曾似此敢横行。
 
我不屑于指责小人,却不忍心谈及六君子。古人说:“国家有道,要正言正行;国家无道,要正直,但说话要随和谨慎。”古人还说:“大臣侍奉君主要靠道义,要是没有用就适可而止。”或许,现在正是忠臣志士应该隐居山林的时候。天下之事物极必反,也许静待时日,将来会有贤君出世,到时候再出来也不迟。现在群臣一时激愤,酿成大狱,等怀宗继位的时候朝野已经没有人可用了,那国家不就亡了吗?君子自取灭亡事小,但要是因为自己导致了亡国,那罪过就大了。有人说明朝不是灭在奸党手里,而是亡在正人君子手里。这句话虽然言之过甚,但是责备当时君子的意思却没错。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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