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怀宗继位以后,马上就有人弹劾魏忠贤和崔呈秀两人。
崔呈秀已经罢官,魏忠贤就成为大臣们弹劾的头号靶子。
工部主事陆澄源首先上奏,接着是主事钱元悫,再次是员外史躬盛,还有嘉兴贡生钱嘉征,上奏弹劾了魏忠贤的十大罪:一是私篡帝权、二是污蔑皇后、三是玩弄兵权、四是大逆不道、五是克扣藩封、六是不敬孔子、七是胡乱加封、八是掩盖边功、九是劳民伤财、十是通关节。每一条都写得痛快淋漓,然而,无恶不作的魏忠贤何止十大罪?就是二十四罪也嫌不足呢!
魏忠贤听到有人上奏弹劾他,忙入宫哭诉。但是这招对怀宗没有用,左右朗读奏折的时候,魏忠贤早就吓得只会磕头了,一个劲儿地把头往地上撞,磕了大约有好几百个。怀宗叫魏忠贤退下去,魏忠贤急得没办法,只好赶忙回到家里取出重金,去贿赂太监徐应元,托他替自己求情。徐应元本来是魏忠贤的赌友,看到金子以后就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跑到怀宗面前替魏忠贤说情。可怀宗没等徐应元说完就将他斥责了一顿,然后撵出了宫门。
第二天,谴责魏忠贤罪状的圣旨就下来了,魏忠贤被贬去凤阳,徐应元也被贬去守显陵。可被贬后的魏忠贤还带着几百个侍卫上路。言官又因为这件事弹劾他。怀宗于是又让锦衣卫将魏忠贤捉拿归案,颁下圣旨说:
逆恶魏忠贤,盗窃国柄,诬陷忠良,罪当死。姑从轻降发凤阳,不思自惩,犹畜亡命之徒,环拥随护,势若叛然。著锦衣卫速即逮讯,究治勿贷!
正住在阜城驿站里的魏忠贤忽然接到京中传来的密报,说锦衣卫马上就要来抓自己回京正法了。魏忠贤想到自己入京之后肯定必死无疑,索性与干儿子李朝钦抱头痛哭一场后双双解下腰带,自缢身亡了。
怀宗听说魏忠贤自尽,一面下旨没收魏忠贤的家产,逮捕魏良卿下狱;一面去没收客氏的家产。
谁知锦衣卫在客氏家里竟然搜出八名身怀六甲的宫女,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熹宗没有子嗣,一直眼巴巴地想有个后人,客氏每天出入宫廷,于是就带出来几名宫女住在自己家,让她们和自己的儿子或者弟弟交合,准备等怀孕以后再送进宫里,打算重演吕不韦和嬴政的旧事。
怀宗开始不知道内情,就命太监王文政彻查此案。那些宫女怎么禁得住严刑拷打,稍微一恐吓就将实情说了出来。王文政于是据实上奏,怀宗顿时大怒,命人将客氏拖到浣衣局活活打死。
就这样,这个穷奢极欲的老淫妇被打死在杖下,和成妃李氏、裕妃张氏、冯贵人,还有小皇子去阴间对簿公堂去了。
客氏的弟弟客光先、儿子侯国兴、前封宁国公魏良卿也被一起绑到法场斩首,怀宗下旨将客氏和魏忠贤的所有家属,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杀掉,连襁褓中未睡醒的婴孩也死在了刽子手的刀下。可京城的百姓都说客氏、魏忠贤太过阴毒,所以才得到这样的报应,根本没一个人觉得他们可怜。
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天理。
客氏和魏忠贤被正法之后,朝中的太监就开始失势了,给事中许可征弹劾崔呈秀是五虎的首领,应该被斩首市集。
怀宗随即下旨逮捕查办崔呈秀,并没收他的家产。崔呈秀那时正在蓟州,听到消息后将娇妻美妾全部叫了出来,把珍奇古玩摆满了一屋,随后叫上酒菜痛饮起来。崔呈秀饮完一杯,就将手里的酒杯掷在地上砸碎,一直砸了几十个才回到房间关上门自缢而亡。
山阴监生胡焕猷越俎代庖,上奏斥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潽等人,说他们身居要职,却只会谄媚阉贼,应该一并贬斥。怀宗认为祖宗有规定,生监不得上奏,便将胡焕猷杖责后除名。不过黄立极知道自己待不了多长时间了,于是就主动上奏辞职回乡。施凤来等人却还舍不得官位。
怀宗因为内阁无人,就命朝臣举荐内阁大臣,并仿照古例,将被举荐的内阁大臣的姓名放入金瓯,焚香祭拜以后依次取出,得到钱龙锡、李标来、宗道、杨景辰四人的名字。后来因为天下多事,怀宗又新增了周道登、刘鸿训两人入内阁办事。
大臣应该举荐贤人,怎么能靠天意来决定取舍呢?怀宗第一个举动就误事了。
接着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潽等人被罢免。李国潽在这三个人中还算秉公执政,就连罢官也是他自己请求的。临行时,李国潽举荐了韩爌、孙承宗代替自己,怀宗随即召韩爌入内阁。韩爌还未到,太监杨维垣等人又开始诋毁东林党人,斥责韩爌,说他和魏忠贤、崔呈秀一样都是邪党。编修倪元潞上奏驳斥,并请求销毁《三朝要典》:
梃击红丸移宫,三议哄于清流,而《三朝要典》一书,成于逆竖。其议可兼行,其书必当速毁。盖当事起议,与盈廷互讼,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言,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数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未几而魏阉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富贵,则借三案,而三案面目全非矣。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正其颂德称功于义父。批根今日,则众正之党碑;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铁券。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以臣所见,惟毁之而已。夫以阉竖之权,而役史臣之笔,亘古未闻,当毁一;未易代而有编年,不直书而加论断,若云仿佛《明伦大典》,则是魏忠贤欲与肃皇帝争圣,崔呈秀可与张孚敬比贤,悖逆非伦,当毁二;矫诬先帝,伪撰宸编,既不可比司马光《资治通鉴》之书,亦不得援宋神宗手制序文为例,假窃诬妄,当毁三;况史局将开,馆抄具备,七载非难稽之世,实录有本等之书,何事留此骈枝,供人唾骂?当毁四。愿敕部立将《要典》锓毁,一切妖言市语,如旧传点将之谣,新腾选佛之说,毋形奏牍,则廓然荡平,邪慝去而大经正矣。
魏忠贤伏法后,所有历年以来的封赏全部被收回,各地的生祠也尽行撤除,现在《三朝要典》被毁去,魏忠贤一党的邪议就将彻底被推翻。
怀宗还抚恤了天启年间被杀害的大臣,如“六君子”、“后七君子”等人,都被加赠官爵,追赐谥号,不再追究赃款,家属也被放回家去。朝中上下现在是喁喁望治。
不久,韩爌抵京,怀宗命他为内阁首辅大臣,查办魏忠贤一案,韩爌不想株连太多人,就只列举了四十五个人定罪。
怀宗很不高兴,命韩爌再去查究,并对韩爌说:“魏忠贤不过是一个太监,但他能作奸犯科、无恶不作,要是没有外廷的大臣助纣为虐,哪能这么肆意妄为?现在无论内外,必须一律查明然后加罪,这才能算得上是明察秋毫。”
韩爌上奏说:“朝廷大臣们可能并不知道内情,怎么能捉风捕影任意抓捕呢?”
怀宗微微一笑说:“只怕未必,他们只是不敢认罪,明天朕给你列出来吧。”说完,怀宗就下殿回宫了。
第二天,韩爌等人再次被召见,怀宗指着案上的一个布囊对他们说:“袋子里都是魏忠贤的旧党感恩戴德、阿谀奉承的奏折,你可以将名字一一列出来然后再惩罚。”
韩爌跪下叩了一个头说:“臣等的职责是辅政,不习惯动刀。”
怀宗听了脸上有些不高兴,又对吏部尚书王永光说:“惩善扬恶是你的专责,就交给你来办吧。”
王永光也回奏说:“臣的专职是负责奖惩,并不包括论罪。”魏忠贤害人无数,怀宗要查办逆贼,自然要面面俱到,以便告诫后人,但这些人互相推诿,到底是什么意思?
怀宗只好回头又看向刑部的乔允升和左都御史曹于汴,说:“这是你们两位的责任,不要再推诿了。”当下命左右将布囊交给乔允升,自己进内室去了。
乔允升没法再推脱,只好与曹于汴打开布囊,按照奏折上的名字列出一张名单,然后呈给怀宗审核。怀宗亲自裁夺,将这些人分为七等。
首贼是魏忠贤、客氏,按罪凌迟处死;接下来是同谋,崔呈秀、魏良卿、侯国兴等六人,按罪立即处斩;再接下来是和魏忠贤勾结的内侍,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许显纯等十九人,按罪秋后处斩;魏广微、周应秋、阎鸣泰、杨维垣等十一人勾结内侍,魏志德等三十五人阿谀奉承,按罪一律充军;太监李寔等十五人也被发配充军;顾秉谦、冯铨、王绍徽等一百二十八人,按罪关押三年;罪情最轻的是黄立极等四十四人,他们是和内侍有关的,一律革职回乡。怀宗将这两百多名罪犯的姓名全部列出来,将他们的罪状公告天下,并令刑部照章办事,不得有误。
就这样,两百多名和魏忠贤案有关的犯人全部得到处置。
怀宗的生母刘贤妃在生前就已经失宠,死后葬在西山。怀宗当时五岁,不知道母亲的坟地在哪,后来渐渐长大,问了身边的人才知道。
怀宗即位后,追尊生母为孝纯皇后。因为东李庄妃抚养有恩,怀宗也特地奉上封号,并赐庄妃的弟弟李成栋一千顷庄田。怀宗尊大行皇帝为熹宗,尊熹宗的皇后张氏为懿安皇后,立周氏为自己的皇后,册封田氏、袁氏为妃,然后任袁崇焕为兵部尚书,督师蓟、辽。
袁崇焕来到京城,怀宗问他平辽的方略,袁崇焕说:“愿陛下允许臣自己做主,五年就可以收复全辽。”怀宗心里大喜,又询问了几句才让袁崇焕退下。
给事中许誉卿问袁崇焕说:“五年之期,真的可以实现诺言吗?”
袁崇焕说:“皇上为了辽东的事情忧心忡忡,我这是为了安慰他。”
许誉卿说:“圣上英明,怎么能随意蒙骗?要是五年之后不能收复辽东,你怎么复命呢?”袁崇焕低着头不说话了。
后来怀宗出来,袁崇焕又上前跪下说:“陛下既然将辽东的事情委托给臣,臣不敢推辞。但五年之内,请陛下让户部转运军饷、工部提供武器、吏部调配能人、兵部调兵遣将,一定要内外结合臣才能做到。”
怀宗说:“朕知道了,朕会传令四部大臣按照你说的办。”袁崇焕又建议怀宗谨慎用人,说一旦边关出现嫉贤妒能的官员就会坏事。
怀宗听了,站起来赐给袁崇焕尚方宝剑,说:“朕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袁崇焕这才捧着尚方宝剑退下。
这时候,怀宗忽然接到福建巡抚熊文灿的奏折,说海盗郑芝龙已经被招降,请怀宗降恩授职。
郑芝龙是泉州人,父亲叫郑绍祖,是泉州的库吏。一次,太守蔡善继因公外出,突然被一颗石子打中了额头,于是命人追查。不一会儿卫兵抓到一个幼童复命,蔡善继便问他叫什么名字,幼童说自己是库吏郑绍祖的儿子郑芝龙。而郑绍祖知道儿子闯祸后急忙来向蔡善继请罪,正巧碰上郑芝龙从太守府出来,说自己已经被太守释放了,郑绍祖不明就里,进去向太守叩头请罪。
蔡善继笑着对他说:“郑芝龙就是你的儿子?我见他相貌非凡,将来必定会大富大贵,现在犯点小错我也不至于要降他的罪,现在已经放他回去了。”郑绍祖这才叩谢回家。后来蔡善继离职,郑绍祖也病逝了,郑芝龙一个人活不下去,竟然和弟弟郑芝虎流亡到了海岛,投到海盗颜振泉麾下,干起了烧杀抢掠的勾当。
颜振泉死后,海盗们群龙无首,想推选一个人为首领,但一时又不好决定。后来经过众人的商讨,决定由上天来决定谁做首领,于是就供起香案,在案前放了一斛米,然后把一柄剑插入米中,每个人轮流上前拜祭,剑要是从米堆里掉了出来,就推举那个拜祭的人为海盗头子。
说来也奇怪,其他海盗拜祭的时候剑一动不动,偏偏轮到郑芝龙拜祭的时候,那把剑竟然一跃而出,落地有声。
众海盗于是遵从天意,推郑芝龙为首领,纵横海上,官兵都不敢与之抗衡。
福建的长官认为蔡善继对郑芝龙有恩,就将蔡善继调到泉州,让他招抚郑芝龙。郑芝龙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表示愿意投降,可郑芝虎却不答应。没办法,郑芝龙只好继续盘踞在海岛,以打劫为生。
后来福建巡抚朱一冯上任,决意要剿灭海岛,就派都司洪先春从水路出师,把总许心素、陈文廉从陆路出师,两路夹攻,以为这下一定可以消灭郑芝龙。谁知陆军失手,只有洪先春的水师进攻海岛,白天打了一仗,胜负相当,晚上郑芝龙绕到洪先春身后偷袭,前后夹击,害得洪先春瞻前顾后,拼了命才逃脱。郑芝龙也不追赶,只抓住了一个卢游击,命人好好看待,后来又将他释放了。
朝廷撤去朱一冯,改任熊文灿。熊文灿到任后,好生安抚了郑芝龙,并许诺他说归降以后,仍然可以统辖原来的地方,不过要将海盗变成海防。郑芝龙于是率众人归降,熊文灿当即上奏朝廷。给事中颜继祖说,郑芝龙既然已经归降,就应该封他做官,让他报效朝廷。怀宗准奏,当下令熊文灿照办。熊文灿将圣旨给郑芝龙看,郑芝龙也答应了。当时海盗很多,李魁奇、钟彬、刘香老等人都是著名的海盗头子,郑芝龙先打败了李魁奇,李魁奇逃到广东,被郑芝龙追过去,一炮轰毙。
接着郑芝龙围剿钟彬,钟彬死在了逃亡的路上。熊文灿上奏请朝廷论功行赏,朝廷于是封郑芝龙为游击。郑芝龙得了官职,再次出击刘香老。刘香老做海盗很多年了,势力范围很大。郑芝龙和他在海上角逐,是旗鼓相当,针尖对麦芒。刘香老觉得郑芝龙是个劲敌,不如改去广东。朝廷升任熊文灿为两粤总督,熊文灿还是用老办法招抚,命守道樊云蒸、巡道康永祖、参将夏之本、张一杰等人一同前往招抚。偏偏刘香老不从,还把四人扣住了,急得熊文灿上蹿下跳,忙调郑芝龙到广东相助,一起进攻田尾远洋。
刘香老见福建和广东联手,料定自己不是对手,就胁迫樊云蒸出来制止来兵。樊云蒸在船头大喊说:“我誓死报国!你们要努力奋战,将他们一举歼灭!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啊!”说完,樊云蒸就被海盗杀死了。
参将复之本、张一杰等人知道自身难保,索性夺过刀奋战。郑芝龙见敌船大乱,马上飞身一跃,跳到敌船上面,部下也依次跳了上去,一下子把所有的海盗杀得精光,把康永祖、夏之本、张一杰救了出来。刘香老再也支撑不住,只好纵火自焚,与自己坐的那条船同归于尽。真是:
海上横行已有年,
一朝命绝总难全。
杀人寻亦遭人杀,
果报循环自有天。
刘香老自尽后,海盗顿时偃旗息鼓,郑芝龙因此得以升任副总兵,至于后事如何,我们下章再叙。
魏忠贤恶贯满盈,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他不及王莽的伪恭,不及曹操的奸诈,无勇也无谋,只是一个太监。所以崇祯帝初登大位就能不假手于他人,将魏忠贤诛杀,可见当时的朝野之上,除了杨涟、左光斗等人外,其他人大多都卑鄙龌龊,毫无廉耻之心。魏忠贤得势,他们就依附魏忠贤,魏忠贤失势,他们就弹劾魏忠贤,杨维垣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可惜杨涟、左光斗等人正直有余,却不会委曲求全,所以都遭到陷害。郑芝龙是个海盗,不容易被驯服,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能为我所用,从他击杀群盗来看,他也算是一位善战的将士,但是他也只能做裨将,不能给他特权,若他一直都只是游击副总兵,也就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