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孝宗即位

话说成化二十一年元旦,宪宗忽然听到空中一声巨响,怀疑是雷震,走出宫门抬头一望,只见天空中有一道白气呼啸而过,留下自东向西的一道痕迹,接着又有碗大的一颗红星从东向西划下,轰隆作响。
 
宪宗心里不禁一惊,心神也不宁了起来,第二天临朝时,宪宗让群臣上奏朝政的得失。吏部给事中李俊递上一封奏折针砭时弊,言辞恳切。宪宗夸奖了他,竟然降了李孜省、邓常恩等人的职,革了国师继晓的职,将其贬为平民。给事中卢瑀,御史汪莹,主事张吉,南京员外郎彭纲等人见李俊上奏有效,都纷纷上奏。
 
今天你上一本,明天我上一本,终于惹得宪宗厌烦了起来,索性不再批阅奏章,只悄悄地让吏部尚书尹旻将奏章上的署名记下来,等有机会的时候就一律按名字远调。李俊、卢瑀等人相继被调离。而李孜省、邓常恩等人又被官复原职,比以前更得宠。
 
一天,宪宗视察国库,发现历朝所积累下的金银,有七窖已经用尽了。
 
宪宗立刻召来太监梁芳、韦兴,诘问他们道:“铺张浪费了这么多金银,罪过都在你们头上!”
 
韦兴不敢应答,梁芳却回答说:“建寺庙是为了替万岁爷祈福,并非浪费。”
 
宪宗冷笑着说:“朕可以饶了你们,恐怕后人不会这么宽大,到时候定要找你们算账的。”这几句话说得梁芳等人浑身冰冷,连忙谢罪出来去报告万贵妃。
 
万贵妃已经移居安喜宫,吃穿用度都非常奢侈。梁芳进来后,开始不停地叩头,并连声喊着:“娘娘……”万贵妃问他所为何事?
 
梁芳于是将宪宗的话转述了一遍,并说:“万岁爷所说的后人明明是指东宫,倘若东宫得志,不但老奴等人性命难保,恐怕连娘娘也脱不了干系啊!”
 
万贵妃说:“这东宫本来就不是好人。他小的时候我劝他喝汤,他竟然问我说,汤里有没有放毒?你想,他小时候就这么刁钻,等大了以后还不把我们当成砧板上的鱼肉?但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你说怎么办?”
 
梁芳说:“何不劝皇上易储,改立兴王?”
 
万贵妃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说的是邵妃的儿子祐杭吗?”
 
梁芳说:“祐杭虽然被封为兴王,但还没去封地,娘娘如果让他成了储君,他必然会感激娘娘,难道还会不保全娘娘的富贵?”万贵妃点了点头。
 
宪宗来了后,万贵妃就使出惯用的蛊惑手段,在宪宗面前诬陷太子说他如何如何暴戾,如何乖张不听话,劝宪宗只有改立兴王,社稷才会安稳。宪宗起初不答应,但哪受得了万贵妃的柔情蜜意?最后只好依了万贵妃。
 
第二天,宪宗与太监怀恩谈及此事,怀恩始终坚持说不能易储。宪宗大为恼火,正打算下诏易储时,泰山连震的消息就传来了,御史说暗示的应该是东宫。宪宗想,这是天意,不可违。易储一事因此就被搁置了起来。
 
万贵妃屡次催宪宗易储,宪宗都不理不睬。万贵妃气急攻心,渐渐地竟然得了肝病。
 
成化二十三年春,宪宗在郊外祭天,遇到大雾,众人都很惊讶。
 
第二天宪宗正要回宫的时候,安喜宫的太监来报说:“万娘娘猝死了!”
 
宪宗吃惊地问:“为什么这么快?”太监低头不说话。
 
宪宗急忙赶到安喜宫,只见昔日的红颜知己,只剩下一副躯壳躺在龙榻上,不禁泪流满面,再一问太监,才知道万贵妃这几天都闷闷不乐,正巧有宫女触怒了她,她就用拂尘打了几十下,宫女只不过觉得有些痛,万贵妃竟然一口痰闷在胸口猝死了。
 
宪宗怅然地说:“贵妃去了,我也活不长了。”接着宪宗按照皇后的礼制为万贵妃举行葬礼,七天不上朝,万贵妃谥号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万贵妃下葬之后,宪宗总是闷闷不乐,只有李孜省还稍微能为他分忧,宪宗就将他升为礼部侍郎。
 
春风桃李,秋雨梧桐,这些都让宪宗回想起往事,触景伤情。
 
这年八月,宪宗一病不起,命皇太子祐樘在文华殿管理朝政,此旨下了没几天,宪宗就驾崩了,享年四十一岁,谥号宪宗皇帝。
 
太子朱祐樘就是历史上的孝宗。
 
孝宗先降旨贬斥了几个先帝的宠臣,侍郎李孜省、太监梁芳、外戚万喜、万贵妃的弟弟及邓常恩、赵玉芝等人均被谪戍。还罢免了传奉官两千多人。宫廷内部清除干净之后,孝宗才下诏大赦天下,跟着立妃子张氏为皇后,皇太后周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第二年为弘治元年。
 
鱼台丞徐顼上奏请孝宗追尊母妃纪淑妃的谥号,并追究去世的原因。孝宗随即召开群臣会议,有人直接说应处置万氏家族的人。万安当时已经被提拔为大学士,听到这话后惶恐不已,忙对众臣说:“我、我很久都没跟万氏往来了。”众臣听了都相互窃笑。
 
有什么好笑的呢?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好在孝宗天性仁厚,不想因为此事加罪万氏家族从而违背先帝的遗意,万安才得以平安无事。正感到庆幸呢,没想到过了几天,太监怀恩忽然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箧来找万安说:“皇上有旨,这岂是大臣所为?”
 
万安莫名其妙,打开木箧后发现里面有本小书,末尾的署名写的是“臣安进”三个字,正是万安以前亲笔所写。万安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汗流浃背,慌忙跪倒在地。
 
庶吉士邹智,御史姜洪、文贵等人也在内阁,一看那本小书上写的居然都是一些房中秘术,不禁哄堂大笑着散开了。
 
怀恩回宫复旨后,万安这才敢抬起头来,见内阁中已无一人,就慌忙起身回去了。
 
第二天,孝宗宣万安入朝,让怀恩朗诵弹劾万安的奏章,第一个署名就是庶吉士邹智。读到后面,都是写万安的罪状的。万安一再磕头求饶,毫无辞官的意思。怀恩读完,走到万安身前,伸手摘去万安的牙牌,大声说:“快走吧,免得加罪!”
 
万安这才诚惶诚恐地离开,只好辞官回乡。
 
孝宗想念生母,曾派人到贺县寻找母亲的娘家,始终都没有消息。后来礼臣上奏说,可以效仿太祖当年封徐王的旧例,拟定纪淑妃父母的封号,在桂林立下祠堂,每年春秋去祭祀。孝宗于是追谥生母纪氏为孝穆太后。大学士尹直奉旨撰写册文,其中有一句是:“睹汉家尧母之称,增宋室仁宗之恸。”孝宗将这句话记在心中,每次有闲暇的时候回想起这两句话,常常潸然泪下。
 
废后吴氏小时候对孝宗有养育之恩,所以孝宗一直像侍奉太后一样侍奉着吴后。
 
宪宗晚年用人不当,所以当时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说法。三阁老指万安、刘翊、刘吉,六尚书指尹祎、殷谦、周洪谟、张鹏、张蓥、刘昭。这九人在政绩上毫无建树。
 
孝宗即位后励精图治,远离佞臣,亲近贤臣。他起用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为吏部尚书;提拔礼部侍郎徐溥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提拔编修刘健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并入内阁办事;召回南京刑部尚书何乔新为刑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左都御史;礼部侍郎邱濬提拔为礼部尚书;徐溥专理内阁事务。孝宗将梁芳、李孜省捉拿下狱,梁芳发配充军,邓常恩、赵玉芝等人被流放到偏远苦寒之地。
 
妖僧继晓也被诛杀。所有纸糊的泥塑的内阁大臣、尚书全部被清除干净。
 
唯有刘吉被留了下来。右庶子张昇上奏弹劾刘吉,说他口蜜腹剑,应该被罢免官职,孝宗很久都没回复。庶吉士邹智、进士李文祥、监察御史汤鼐也上奏弹劾,汤鼐弹劾的还不止刘吉一人,对王恕、马文升等人的行为也加以弹劾。为此,朝廷大臣不免对汤鼐都有了顾忌,刘吉更是恨他入骨。御史魏璋是刘吉的人,他奉刘吉之命伺机寻找汤鼐的小辫子。
 
正好有次寿州知州刘槩馈赠给汤鼐一些金银,并写信说:“梦见一个人牵着牛陷在沼泽里,幸好您用手提起牛角,引牛出了沼泽。人牵牛就是朱字,大概是预示国家有危难的时候幸好有您出手挽救。”汤鼐看到信很高兴,还把它拿给自己的好友看。
 
魏璋知道消息后,弹劾汤鼐妖言惑众,故意诽谤,汤鼐随即就被逮捕入狱,刘槩也被连带关进了大牢。刘吉趁机诬陷汤鼐和邹智、李文祥等人一个鼻孔出气,说汤鼐私自勾结朋党。就这样,邹智与李文祥也被治罪。御史陈景隆等人和魏璋是莫逆之交,他也附和魏璋上奏请求加刑,幸好刑部尚书何乔新,侍郎彭韶坚持说不能这么做,王恕也上奏替汤鼐等人求情。孝宗才没有赐他们死罪,只是将汤鼐、刘槩贬去戍边,邹智、李文祥降职处理,魏璋反而被提拔为大理寺丞。刘吉认为汤鼐等人逃过一劫都是因为何乔新,因而对他心生怨恨。
 
后来何乔新的岳父与别人打官司,刘吉就唆使御史邹鲁上奏弹劾说,何乔新受贿包庇自己家的人。何乔新知道是刘吉看自己不顺眼,于是就辞官回乡。后来事情虽然查清楚了,邹鲁被停掉俸禄,何乔新却不愿意再回来,刑部尚书一职就由彭韶暂代。刘吉为了排除异己,接连上奏贬走了御史姜洪、姜绾,还诬陷南京给事中方向等人。所以人送绰号刘棉花,因为他弹劾一个就走一个。
 
没有盛宠不衰的宠臣,也没有最后不被揭发的佞臣。刘吉造谣生事的行径终于被孝宗觉察到了。从此孝宗渐渐疏远了刘吉,不再重用他。邱濬病死后,礼部侍郎李东阳、少詹事谢迁相继入内阁。谢迁奉公守法,李东阳则擅长文学,没有王恕、彭韶等人那样忠直。
 
孝宗的皇后张氏是都督同知张峦的女儿,夫妻俩伉俪情深。张氏被册封为皇后后,父亲张峦也被封为寿宁伯,死后还被加赠昌国公。
 
当时四海升平,海内外一统,相安无事。贵州的苗人稍稍作乱,被巡抚邓廷赞讨平。北方的小王子和脱罗干的儿子火筛虽然还是边境的隐患,但吃过甘肃总兵官刘宁给的教训后,他们就偃旗息鼓了。
 
政体清闲,孝宗的生活因此逐渐懒散了起来。太监李广、杨鹏等人趁机邀宠,带着孝宗游山玩水。后来经过太子和侍讲大臣的劝阻,孝宗也稍微有了悔悟,但大臣们的规劝终究不如内侍太监的谄媚,而且东厂还没有改革,仍然由太监做主,难免有人趁机徇私舞弊。
 
正巧这时发生了一件诉讼案:千户吴能有一个女儿,名叫满仓儿,长得妖冶万分,性情淫荡,屡教不改。吴能于是把女儿卖给了乐坊的张氏,张妇又把她卖给了乐工袁璘做妻子。吴能的妻子聂氏本来不想卖女儿,所以吴能死后,聂氏便开始查访满仓儿的下落,谁知满仓儿不但不认聂氏,反而对聂氏白眼相待。聂氏很气愤,一怒之下就和儿子合伙将满仓儿拐回了家,藏在密室里。袁璘前去找聂氏要人,聂氏不给,于是袁璘就把这件事闹到了刑部。
 
丁哲、王爵得知案情后,训斥了袁璘几句。袁璘不服气,随口大骂起来,一下子惹恼了丁哲和王爵,于是他们就让衙役将袁璘毒打了一顿。袁璘回去后,因为挨了打身上有伤,心里的怒气又无从发泄,没几天就病死了。御史陈玉等人检验了袁璘的尸身,发现的确是病死,就填写了资料备案,然后将袁璘埋葬。
 
谁知这件事情还没完。
 
因为杨鹏的侄子和满仓儿有染,满仓儿从密室偷跑出来后想找杨鹏申冤,就跑去找杨鹏的侄子,杨鹏的侄子随即就将满仓儿引见给叔父,说刑部冤枉了袁璘,导致他枉死。杨鹏不知内情,只觉得满仓儿楚楚可怜,就上奏参劾了丁哲、王爵杀人的罪状。孝宗只好下旨让法司再细细审,满仓儿无从抵赖,事情最后终于水落石出。但碍于东厂的面子,这事只能委曲求全。最后满仓儿被毒打一顿,丁哲等人因为打死了人也被流放。刑部吏徐珪上奏为他们打抱不平,说东厂的存在是颗毒瘤,应该拔去,希望孝宗不再受东厂的蒙蔽等等。
 
奏折递上去后,孝宗不但不准奏,还指责他言辞荒谬,并将其革职为平民。真是:
 
一朝纲纪出中官,
 
腐竖刑余惯作奸。
 
抗疏甫陈严谴下,
 
忠臣空自贡心丹。
 
宪宗并非昏庸,看他优待李俊,贬斥佞臣就知道他是能够分辨善恶的。错就错在小人在他身边的时候多,君子在他身边提点的机会太少。内侍互相包庇,合起来欺蒙皇帝,所以坐在高位的人往往被他们蛊惑。有时候分得清有时候又会糊涂,宪宗就是一个例子。幸亏孝宗远比宪宗英明。他即位以后励精图治,远离那些小人,所以朝廷之上才能人才济济,远胜从前。可惜后来外戚和太监依然肆虐,满仓儿一案颠倒是非黑白,导致清官也被流放。孝宗这么清明的君主依然重蹈宪宗的覆辙,可见为人君主在进退之间的选择就是这么容易,真是让人感慨。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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