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义

却说戚继光等人收复兴化后，福州以南的地区就彻底平静下来了，只有沿海等地还剩下几万倭寇。他们骚扰来往的商人旅人，后来又进攻仙游，戚继光听到警报，立即带兵前去围剿，和倭寇相遇在城下。

 

只听戚继光一声令下，戚家军便风驰电掣般驰入敌军的阵营，倭寇首领见到戚家军的旗帜时已经是心惊胆战了，后来打了没几个回合就急忙奔向同安。戚继光带兵追到王仓坪，在那里又杀敌数百，其余的倭寇又奔向漳浦。戚继光随即让哨兵直捣倭寇的老巢，将那里的倭寇杀了个精光。有些倭寇逃向了广东潮州，在那里又被俞大猷迎头痛击，几乎再没有漏网之鱼。

 

倭寇作乱二十多年，攻破城池、杀害军民无数，一直没有得到明朝廷足够的重视，现在受到戚继光的重创，终于不敢再进犯中国，东南地区的倭患这才算是平息了。

 

海内外都平定以后，世宗觉得四方无事，天下太平，越发专注于修炼。

 

方士王金、陶倣、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等人陆续被招到京城，借机受贿的事也发生了不少。

 

一晚，世宗正坐在床上闭目打坐，忽然听到身边有个东西掉落下来的声音，世宗睁开眼一看，见膝盖旁突然出现了两个大蟠桃，枝上还带着绿叶，看上去很鲜美的样子。世宗随手拿起来就吃了，只觉入口甘甜，回味无穷。第二天临朝，世宗与大臣们说起此事，大臣们纷纷说是皇上的诚意感动了上天，所以才降下仙桃，世宗于是更加高兴，马上命方士们斋祭五天五夜。

 

这边祭坛还没撤，仙桃又出现了，万寿宫里圈养的白兔、寿鹿也各生了三只小的，群臣又上奏道贺。世宗接着下旨封各位方士为翰林侍讲。陶仲文的儿子陶世恩也希望邀得圣宠，就伪造了五色灵芝和灵龟呈给世宗，说是瑞兆。

 

后来陶世恩又与王金、陶倣、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等人杜撰仙方，采炼药品献给世宗。其实这些药在神农百草里根本没有记载，其药性燥烈，气味恶心，根本让人难以入口。

 

世宗求仙心切，竟然一狠心就吞了下去。谁知服下这所谓的仙药后，世宗开始口干舌燥，晚上反而睡不着觉。问方士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统一回答说是服食仙药后的正常反应，让世宗不要紧张，世宗于是深信不疑，还提拔陶世恩为太常寺卿，王金为太医院御医，陶倣为太医院使，刘文彬等人为太常寺博士。

 

那时陶仲文的同党胡大顺因为得罪了世宗而被贬斥，他希望重新被起用，就杜撰了一本《万寿全书》，声称书是吕祖留下来的，里面写着长生秘方。只要把黑铅炼白后服下就可以长生不老，取名叫“先天玉粉丸”，之后胡大顺派徒弟何廷玉将书送到京城。

 

正巧江西道士蓝田玉被姜儆、王大任邀到京城，表演召唤仙鹤的秘法，颇得世宗宠信。何廷玉于是走了蓝田玉的后门，又贿赂内侍赵楹，将《万寿全书》进献给了世宗。

 

世宗翻开看了几页，觉得书里写的话大多怪僻，情节也支离破碎，不由得奇怪起来，便问赵楹：“献书的人现在在哪里？”

 

赵楹回答说：“现在住在江西。”世宗没有说话，估计是在怀疑胡大顺是不是严嵩的同党。

 

赵楹去报告蓝田玉，蓝田玉又转告何廷玉说：“你师傅有希望了。皇上正念叨他呢！”何廷玉高兴坏了，立即跟蓝田玉商议，打算假传圣旨，召胡大顺入京。

 

胡大顺到京后去见蓝田玉，说不敢去见皇上，因为自己之前有罪，蓝田玉也不免迟疑起来，又去和赵楹商议。

 

赵楹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皇上老眼昏花，难道还能记得起来？就算记得名字那也可以改名换姓呀！之前叫胡大顺，现在就改成胡以宁，不就没事了吗？”

 

胡大顺大喜过望，当即让蓝田玉上奏说，献书的人已经到了京城。世宗随即召见，胡大顺硬着头皮来到西宫，三呼万岁后赶紧把头低下跪在地上。世宗眼快，看见他的面目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于是稍微问了几句话后就让他退下了。

 

世宗的体质本来不弱，精神方面也过得去，平时连着一晚上批阅奏章都不会感到疲倦。但自从他服用过仙方后，精神就开始错乱，有时眼前还会出现重影，整天都觉得忧心忡忡。白天的时候，世宗还经常会看到有一团黑气从眼前经过，以为那是鬼。

 

其实这是因为真气损耗，虚火上升的缘故。

 

世宗不知道原因，反而命蓝田玉等人入宫祈福。可是祈祷来祈祷去，丝毫没有用。蓝田玉担心因此获罪，就骗世宗说：“蓝道行因为冤死，所以化成厉鬼来报复。”世宗对此半信半疑，于是就问大学士徐阶。

 

徐阶说：“胡大顺目无法纪，化名为胡以宁混入西宫。蓝田玉引荐罪人更是胆大包天，臣的意思是请皇上严厉处置他们！”

 

世宗愕然地说：“胡以宁就是胡大顺？怪不得朕召见他时，他装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当时朕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这种放肆小人岂可轻易饶恕？”

 

徐阶接着说：“宫中的黑气出现已久，怎么可能是蓝道行冤死后化成的鬼魂？况且蓝田玉是严氏的党羽，屡次进献白铅，居心叵测。他甚至假传圣旨召来胡大顺，如果不把他正法，怎么能算严惩？”

 

这一番话说得世宗气愤难忍，立即派锦衣卫捉拿蓝田玉、胡大顺两人交给法司审讯。两人供认不讳，证据确凿，而且供词牵连到赵楹，世宗于是将他也一同抓来问罪。

 

谁知后来世宗又反悔了，想将他们从宽处置，徐阶忙入谏说：“圣旨一下关系重大，要是中了他们的计，生出变故的话怎么办？”

 

世宗方才下令将蓝田玉、胡大顺、赵楹三人处斩。

 

虽然诛杀了三恶，但世宗斋祭却丝毫没受到影响，依旧举行。

 

前淳安知县海瑞因为严嵩伏罪，重新被起用为户部主事，见世宗仍然执迷不悟，海瑞先和家人诀别，然后给世宗递上了一封奏折，道：

 

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分辨，天下欣然。望治未久，而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人以为薄于夫妇。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无时，盗贼滋炽，陛下试思今日天下为何如乎？古者人君有过，赖臣工匡弼，今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仙桃天药，同词表贺，建宫筑室，则将作竭力经营，购香市宝，则度支差求四出。陛下误举之，而诸臣误顺之，无一人肯为陛下言者，谀之甚也。自古圣贤垂训，未闻有所谓长生之说，陛下师事陶仲文，仲文则既死矣，彼不长生，而陛下何独求之？诚一旦幡然悔悟，日御正朝，与诸臣讲求天下利病，洗数十年之积误，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天下何忧不治？万事何忧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世宗看到这里，怒气冲冲地将奏折掷到地上，偏头对内侍说：“胡说八道！快给朕拿下此人，不要放走了他！”

 

这时，太监黄锦正在一旁，他说：“听说此人上奏时，已经为自己买好了棺木和妻子诀别，僮仆等人也都遣散了，陛下不必动怒，他是不会逃走的。”

 

接着黄锦传旨，命人将海瑞逮捕下狱。

 

锦衣卫奉命前去后，黄锦将奏折捡起，仍然放在世宗的右手边。世宗不禁再次拿起奏折又重新看了一遍，终于有所触动，认为蓝田玉、胡大顺等人都是借献药为名蒙蔽自己，所以海瑞说的话也有道理。

 

世宗于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人可以和比干媲美，但朕可不是商纣王呢。”

 

此后，世宗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就渐渐忘记了批阅这封奏章。

 

嘉靖四十四年的冬天，世宗常常心烦意乱，到第二年正月，世宗的病已经吃什么药都没用了。本来世宗还想亲自前往承天拜谒显陵的，就问徐阶支不支持自己去？徐阶劝世宗保重身体，不要轻易外出。

 

世宗说：“朕觉得自己心情烦躁，不想理事，所以想出去散散心。爱卿若是担心朕离开之后京城震动，朕倒有一个好办法。裕王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妨找个日子将皇位禅让给他，从此以后朕没了牵挂，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徐阶说：“皇上的龙体只要好好保养，过一段时间自然会痊愈，禅让一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世宗又说：“爱卿没听说海瑞弹劾朕吗？朕的病是自找的，早些禅让的话他就不会随意诽谤朕了。”

 

徐阶说：“海瑞的态度虽然激烈，但心是好的，还请陛下格外宽恕他！”海瑞没死幸亏有徐阶这句话。

 

世宗接着叹了口气说：“朕也不想再多杀谏臣了。”徐阶退下去后，法司上奏说海瑞胆大包天，罪该处死。世宗只是看了一眼，便搁在了一边，不加回复。

 

转眼间已经是暮春，徐阶举荐吏部尚书郭朴和礼部尚书高拱入内阁办事，世宗随即命郭朴兼任武英殿大学士，高拱兼任文渊阁大学士。

 

入秋以后，世宗的顽疾越来越重，常常喘得面红耳赤，还伴有腹胀便秘的症状。

 

后来世宗从西宫回到大内，太医们轮流诊治，还是束手无策，就这样一直拖到冬季，世宗终于在乾清宫驾崩，享年六十岁。

 

之后徐阶起草了遗诏，颁布天下：

 

朕奉宗庙四十五年，享国长久，累朝未有，一念惓惓，惟敬天勤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诳惑，自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现在监者即释复职，特此遗谕！

 

遗诏一下，满朝文武大臣无不感激涕零，只有郭朴、高拱两位内阁大臣认为徐阶没有和他们商量就下了诏书，因而心里不免有些怏怏不乐。

 

郭朴对高拱说：“徐公草拟遗诏，诽谤先帝，若是按照法律定罪，岂不是要被处斩？”此后两人就与徐阶有了矛盾，开始处处与他作对。

 

世宗驾崩之后，承袭皇位的皇子按长幼顺序当然是裕王朱戴垕，王公大臣们很快就为朱载垕举行了即位大典，下旨大赦天下，以明年为隆庆元年，历史上称朱戴垕为穆宗。

 

穆宗追尊父亲的谥号为肃皇帝，庙号世宗，追尊生母杜氏为孝恪皇太后，立继妃陈氏为皇后。穆宗的原配夫人李氏生了一个儿子叫朱翊釴，五岁的时候不幸夭折，李氏也跟着儿子去世了，穆宗后来立了陈氏为继妃，追尊李妃的谥号为孝懿皇后，朱翊釴为宪怀太子。

 

所有前朝的政令，只要是不合时宜的，穆宗全部下旨废除，并逮捕了方士王金、陶倣、申世文、刘文彬、高守中和陶世恩，按罪一律处死。穆宗还决定释放户部主事海瑞出狱。

 

海瑞自从下狱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和外面也断绝了联系，世宗驾崩的消息他丝毫不知，只有提牢主事事先听到了风声，还知道宫中发出了遗诏，说要释放那些获罪的言官。所以提牢主事知道海瑞肯定会被释放，而且还很快会被重用。

 

主事于是带着酒菜来到狱中，邀海瑞共饮。海瑞见提牢官如此厚待，以为自己将要上刑场了，倒也并不恐惧。

 

海瑞谈笑自若地边喝边聊，酒过三巡，他和提牢官诀别，并托他照顾自己的妻儿。

 

提牢官笑着说：“今天兄弟送来酒菜，并非是要送先生上路，而是要预祝先生出狱升官呢！”

 

海瑞不禁诧异起来，急忙问他为什么。

 

提牢官站起身来，低声对海瑞说：“皇上已经驾崩，先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狱了，还会得到重用呢！”

 

海瑞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提牢官说：“什么真不真！今天遗诏都已经下来了，先皇说，所有因直言不讳而被判刑的官员，生者继续录用，死者按例抚恤，在监狱服刑的一律释放！”

 

海瑞没等他说完，当即丢了酒杯放声大哭起来，随即“哇”的一声，将刚才所吃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满地狼藉，顿时晕倒在狱中。

 

过了好久，等到海瑞醒来，又继续开始哭，一直从晚上哭到天明。

 

知道自己要死反而谈笑风生，世宗去世却恸哭不已，海瑞的反应真是出于情理之外，让人费解。

 

没过多久，释放海瑞的圣旨果然下来了，提牢官向海瑞拱手道贺。

 

海瑞出狱后，入朝谢恩，穆宗让他官复原职，几天后升迁为大理寺丞。

 

过了三年，海瑞再次被提拔为佥都御史，巡抚应天等府，海瑞奉旨上任，出行一切从简。

 

下车后，海瑞立即着手调查贪官污吏，无论贪污数额大小一律记录在案，还经常微服出游，暗中查访官员，因此江南的官员都有了戒心，知道自己的乌纱帽快不保了，就等油水捞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请求辞官回乡。就连监督织造的太监也怕海瑞的铁面无私，担心遭到弹劾，只好将出行的轿子减少，格外低调。

 

很多豪门望族都把眼前的朱门漆得黝黑黝黑，生怕引起海瑞的怀疑。那些在当地作恶的士绅也纷纷逃去其他县里，不敢还乡。

 

海瑞扶贫济弱，深挖贪官，下命令的时候雷厉风行，有司都战战兢兢地去执行，丝毫不敢延误。吴中的弊政因为有海瑞，被革除了一大半。

 

海瑞还疏通了吴淞的白茆河，使它汇入大海，沿河的百姓再也不用担心它时时泛滥了，而且灌溉比以前更便利，百姓们于是对海瑞交口赞颂。

 

但只要是真心为百姓办实事的官员，往往会为了百姓的利益而触怒当朝权贵。

 

当时的大臣中，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徐阶、郭朴和高拱也屡次发生争吵，再加上对太监的打压，宫里的太监纷纷对徐阶表示不满，徐阶干脆因病辞官，郭朴也被罢免，内阁中只剩下高拱。

 

穆宗即位后，江陵人张居正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内阁办事。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人，听说海瑞为人正直严厉，不肯阿谀奉承，心中不免有些嫉妒。

 

海瑞做吴中巡抚仅仅半年，言官已经迎合内阁大臣，弹劾了他好几次，穆宗随即将海瑞改任南京粮储。吴中的百姓听说海瑞要离开，都拦在路上哭着求他留下来，海瑞只好带了一名仆人乘夜出城，方才得以脱身。

 

百姓留不住海瑞，大家就将他的头像画了下来，每天上香供奉，虔诚的祈祷。

 

海瑞到达南京没多久，又遭到言官攻击，接着就因病辞官了。一直到张居正去世，海瑞才重新被召为南京右都御史。

 

海瑞一生为官，始终两袖清风。

 

神宗十六年，海瑞去世，身边一无长物。佥都御史王用汲前去料理海瑞的后事，发现他只留下几尺葛布，叹息不已，接着送海瑞回琼山，为他买地安葬。

 

发丧的时候，农夫纷纷辍耕，商人相继罢市，全都哭喊着来送海瑞下葬，送别的人群延绵几百里而不绝，后来海瑞被赐谥号忠介。

 

这就是清官海刚峰先生的一生。真是：

 

由来贤吏自清廉，

 

不慕荣名不附炎。

 

怎奈孤芳只自赏，

 

一生坚白总遭嫌。

 

古话说：“靠吃药寻求长生不死的人，最后往往都被药毒死。”世宗也是因此而死。单单听信炼丹术士的胡说八道，就相信天下真的有长生不老之术？况且想要延年益寿，必须清心寡欲，但年仅十三岁的尚美人的诱惑世宗都抵挡不住，如何能长生？在长期的纵欲下，世宗的元气一天比一天少，又猛然服下那么燥烈的丹药，所以才会目眩神迷，白天也见鬼。到了这一步还没发现蓝田玉等人的敷衍，世宗确实老眼昏花。海瑞的奏折可以说是最后的当头棒喝，但世宗年纪越大越听不进这些不顺耳的话。海瑞出狱后，从他巡抚江南的卓越政绩来看，他丝毫不输高拱、张居正等人，可惜张居正容不下第二个自己。